象城,城内蛮风盛行。祖辈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被判流放的囚徒后人,讨财的三流手工者,以及各种人牙子和皮条客。
当然,其中也有善民。但这一场叛军为祸,不知多少善民流离失所,往北面逃难。沿途所见,处处是人间惨状。
“胡大人的意思,是在城里动员一些民夫,帮忙修葺城关,但很多象城的人,不理征召,都逃出去了。”丁沛脸色恼怒。
这几日,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来和陈景说。约莫在心底里,对于陈景拜服得很,当成了行伍中的知己人。连着擢升哨将的军功,都是陈景给的。
仿佛在暗地里,陈景才是夫壮营第四哨的哨将。
“下一步,那胡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带人去吞狼关附近,打探情报。但陈景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夫壮营,打探这事儿,偏要推给我们。若无记错,先前便派了人过去,但约莫是被抓了。”
“会死人。”陈景一句道破。
吞狼关那边,肯定是重防之地,叛军会严密防守。
“丁将,不会是你请命的吧?”
“哪儿呢……还不是那李光,调职为副将之后,硬要夸我两句,不料那胡大人眼睛一亮,便点了我的名儿。”
陈景无语。
“那啥……陈景兄弟,这事儿你看要怎么做?”
陈景明白,如丁沛这样的兵油子,在最先的时候,便如都尉田安一样,心底里也存着一份家国大义。
“带多少人最好?若不然,整哨的人都带过去,人一多,也安全一些。”
“不妥。”陈景摇头,“人数一多,定然要被发现的。”
“要不然——”丁沛咬了咬牙,“便跑远一些,小心逛上两日,回来之时,我便说没探出情报,大不了受一顿军鞭。”
“丁将,莫要着急。”陈景犹豫了下,“你今夜寻些破袍子,再挑几人,一起扮作难民。”
“才七八人?”丁沛怔了怔,“真去了那里,遇着动刀的怎么办?”
“真遇着动刀的叛军,你带一千人去,也逃不得。”
丁沛想了想,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好不容易擢升哨将,可莫要稀里糊涂地死了。登丰城北面的淮江,那些花船上,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小花魁,我还没去过呢。”
“打赢了胜仗,回了淮州,我与你同去。”陈景安慰道。
……
夜色静悄,四周围的世界,死寂的一片。唯有不安分的夜鸟,会偶尔“咕”上两声。
象城离着吞狼关,约莫有四五十里。明明离着不远,但平叛的大军,那位宿将胡尊,终究不敢贸贸然攻打。
换上破袍的陈景几人,循着夜色小心出了城门。他知晓,若是带回的情报有利,说不得平叛大军,很快便要攻打吞狼关。
丁沛脸色紧张。
“那年我第一次入青楼,老鸨来接的生意,她瞪着我看的时候,我都没有这般紧张。”
陈景知道,丁沛为了稳住哨将的军职,算是拼了一回。但他自个,又何尝不是在拼一桩爵位的擢升。
前去打探的,共有七人,除开陈景这边三人,丁沛亦带了三人,都是敢动刀的行伍好汉。
“夜行赶路,白日便到了,到时候我等这些人,便是逃难的苦民。先将刀藏好,遇着了叛军,看我的眼色行事。”
几人都跟着点头。
……
高堂明灯。
胡尊忧心得夜不能寐,坐在案台前,垂着头,不断细看着面前的地图。在他的身边,几个裨将以及那位叫张素的幕僚,皆是一脸的沉默。
“诸位可有建议?”
诸将久久不答。唯有那位老幕僚,沉思了下开口。
“大人,我有上中下三策,供大人择选。”
“且说。”
老幕僚整理了番话头,缓缓开口,“下策,乃是围城。大人动员六州内的粮草与辎重,与叛军打消耗战。另外,还需隔绝那些老门阀,暗送粮草给叛军的通道。若不出意外,约莫一年余的时间,叛军粮草一尽,只能铤而走险,出城厮杀。”
“不妥,时间太急。我还要赶回淮州,主持南方的变法大业。再者耗得久了,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亦会借机对大先生发难。”
老幕僚点头,“大人现在在做的,便是中策。查探吞狼关的虚实,若发现破绽,则大军强攻城关,速战速决。若是能成功平叛,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胡尊呼了口气。
“实则不得已而为之,但我明白,若是操之过急,很容易入了叛军的圈套。”
要知道,现在不仅是和叛军的厮杀。隐约间,更是维新派和守旧党,这二者的利益争夺。
若输了,他这位南方六州的变法掌灯人,只能被弹劾丢官,到时候,守旧派那边,则会拼命扶一个人上位。
这事情很大,大到胡尊不敢胡思乱想。
“张素,最后的上策呢。”
张素抬头,年迈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稳之气,“上策,乃是诱敌出战。诱敌之后,叛军不再据险而守,我等实则有很大的机会。”
场中众人,听得纷纷抬头。
久久,胡尊才凝声开口,“如何诱敌出城呢?”
老幕僚苦笑一声,“不瞒大人,我尚在苦思此策。吞狼关那边,铁了心要死守,普通的计策,自然不会上当。”
“张素,你确有几分本事。”胡尊没有生气,夸了一句。老幕僚张素,是大先生留给他的人,算得上智绝江南。
但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依然很严重。
“李光,你上次的熏烟之策,算得不错。如今可有诱敌的法子?”胡尊忽然抬头。
站在一边的副将李光,急忙摇头请罪。蓦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位夫壮营的小青年。
那人,说不定会有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