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后,爷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那原先就佝偻的老腰,在如今看来,却显得尤为沧桑。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呆愣地盯着天空,看着上面缓缓飘过的云絮,看着上面成群飞过的麻雀,透过那双变得泛黄的眸子,有时候,这一看,可就是一整天。
而大黄,以往习惯活蹦乱跳的它,这几日竟一反常态,除了呆在奶奶睡过的老木床下面,便再也没别的去向。
作为家庭的一员,它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位满脸慈祥,经常挂着笑容的奶奶,已经随着寒风,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并不温暖的冬天。
大黄是条老狗,在家里生活了十多年,它已经有了灵性,奶奶下葬那天,它追了很久,直到气喘吁吁,直到累瘫在了路旁。
它不明白,这条以往几步就能跑到尽头的路,到了今天,为什么变得这么难走,甚至,就连喘口气的气力都没。
那天,它累倒在了路旁,回家的时候,它像是死了,钻进奶奶的床下,从此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它绝食了,即便是一条狗,它也有心,它想这样,这样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再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最终,还是林冲将床抬起,接着又由林辰将它拖出来,随后强行撬开它的嘴,喂它喝下了白粥。
可大黄,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即使将白粥塞进它的嗓子眼,可它依旧会吐出,随后又钻进奶奶房间,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望着它那瘦弱的身子,爷爷于心不忍,走上前后,便用力拍着它的狗脑袋:“老婆子她啊,已经走啦,我知道你喜欢她,也知道你讨厌我,毕竟你小时候,如果不是她强硬要求留下你,我啊,早就把你给卖掉了。”
“我也知道,你想寻死,想跟老婆子一样,睡上一觉啊,就再也醒不来了。”
“这样一走了之,倒也痛快,可老婆子要是知道了,又得念叨我了,所以,看在我们十多年交情的份上,狗啊,你就吃些吧。”
说着,爷爷那双眸子,已经源源不断涌出了热泪,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搭在大黄的脑袋上,像是安慰,又像是恳求。
而大黄听到爷爷的一番话,竟奇迹般地支起身子,主动来到了狗盆前,大口大口吃起了为它准备的白粥。
“好狗,好狗啊。”爷爷热泪盈眶,他看向奶奶挂在客厅的遗照,乐呵呵说道,“老婆子,看到了吗,这条狗啊,已经聪明的成精了呢。”
这天,爷爷的脸上,却出现了笑意,他望向林辰辰,道:“丫头啊,爷爷种的地,你还没看过吧。”
“没......没有......”犹豫了一番,林辰辰还是摇起脑袋,即使脸上写满着心虚,可她还是强作起镇定,开口道,“那天.....本来想让林辰带我去的......结果没时间......所以就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哈哈哈,好好好。”爷爷看着她,再次说道,“来,跟着我吧,带你去看看。”
“嗯.....我知道了......”她点头,爷爷能有这心思,她很开心。
冬天田野的小路,显得格外宁静,雪覆盖着整片土地,仿佛一层薄白纱,遮挡了大地的面容。
沿着小路前行,那深入骨髓般冰冷的寒风,让她不断哆嗦着身子,攥紧衣角,朝着前方一直走着。
爷爷很敏锐,见她怕冷,连忙走在她的前方,将那些寒冷的南方,尽数挡在身前。
两人脚下踩着的积雪,发出一阵阵好听的沙沙声,路旁的凌冽枝丫,被冻得发硬,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小路通往田间,此时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耕作景象,土地被埋藏在雪下,看不见一丝痕迹,冬眠的树木间隐约露出几棵青草,被清晨的霜冻变得脆弱而易碎,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似乎要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雪。
“到啦。”爷爷停下脚步,伸出手指,指向了不远处,“那些,那些,都是爷爷的地,爷爷这辈子,可是将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呢。”
“嗯......我知道......”林辰辰点点头,看向他指尖指着的尽头,那儿,是一片菜地,在这个茫茫一片白的地方,唯有那处,还仍然茂盛,依旧透着些许活力。
“这些菜啊,长得真好啊。”爷爷望着眼前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土地,眼神中,却是充满着自豪。
对农村人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而爷爷也不例外,他看着眼前这些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脸上的幸福,不禁油然而生。
“可惜,来年啊,恐怕看不到你们长大咯。”爷爷叹息,言语中尽是不舍。
“别这么说......”林辰辰垂下脑袋,她不敢注视爷爷那日渐衰老的背影,哪怕,只是片刻。
而后,爷爷便再无言语,这时的天空中,竟突然下起了雪,寒风凛冽,漫天的雪花纷飞如白色的蝶,自上而下,洋洋洒洒。
爷爷抬头,仰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空,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面颊上,融化在他的胡须中,可他却依旧没有反应,只是保存着这个动作,远远看去,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像。
“爷爷,回去吧,身体会扛不住的......”林辰辰走上前,担心地朝他看去,“您的身上,已经落满雪了,这样下去,一定会感冒的......”
她的语气,近乎恳求,又夹杂着几分关心,让人无法拒绝。
“好,回去吧。”爷爷轻叹口气,或许是因为保存一个姿势太久,刚想朝着前方走着的他,身子竟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那厚实的雪地上。
“爷爷!”
见状,林辰辰急忙伸出手,正当要拉住爷爷时,他却摆了摆手,道:“爷爷这条路,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这最后一遍啊,就让爷爷一个人走吧。”
说着,他便抓过身旁的拐杖,用尽了全力,这才支起来身子。
爷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留下一条曲折的轨迹,那条路很长,他足足花了一辈子,才将它彻底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