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想了想,点头后问道:“只要门完好,有锁,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接受。”
我接着说道:“不能在地下室大小便,既不卫生也不雅观,我们在上面为你们专门暂设一个公共厕所,你的人大小便就在公厕解决,可否?”
帮主毫不犹豫地说道:“可以,还有什么?”
我接着说道:“我们特意给你们划定了活动区域,超出此区域,你们就算违规。你们不能再骚扰业主啦,也不得猎杀流浪猫狗,我说过了,至少在过渡时期,你们所有人的温饱,我们公司负责。”
保安队长展开了一张图纸,那里划出了丐帮的活动区域。
帮主喊道:“老八,我眼花,你看看这张图,划分的区域是否合理。”
外面一人应道:“七爷,老八在此恭候多时了。”话音未落,昨晚那位老八走了进来。他首先向我们拱手一礼,然后对帮主说道:“七爷,就是这位张总昨晚给了我五千元钱,以及五吨大米,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帮主听罢连忙对我拱手一礼:“谢谢大侠鼎力相助,有眼不识泰山,他日定将加倍奉还。”
我接着说道:“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过渡期间你们在这里人的所有温饱问题,本公司负责解决。每天我们可以提供500人的一日三餐,再多了,我们的食堂忙不过来。每天你们派人去取就可以,另外,在负一层我们为你们专门开辟一个水房,配有两台大功率热水器,你们的人可以在那里洗澡,电费我们负责。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们只要把尺寸、数量等数据告诉我们,本公司可以为你们采购一些冬装。至于其他要求,你们尽可以提,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各位。”
帮主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这里有不少孩子,喜欢吃麦当劳,平时又买不起。您能否和店家说说,每晚将他们店里剩余淘汰的食物,留给我们,我们派专人穿得干干净净去取。”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问题,我再联系其他餐厅,如果每天有这种需要淘汰的食物,也留给你们。”
帮主拱手一礼:“太感谢啦,我替孩子们谢谢您!”
洪帮主接着吟了一句诗:“蹇拙命中迷直道。”
我一听知是唐代方千的名句,知之者甚少,这首诗还是姥爷当年教给我的。忙答道:“仁慈风里驻扁舟。”
洪帮主听罢大吃一惊,忙又吟出下一句:“膺门若感深恩去。”
我吟出下句:“终杀微躯未足酬。”
洪帮主紧握我的双手:“小兄弟,没想到你会背诵此诗,难得,幸会。这是我师傅教给我的,当时我还很小,连字都认不全。”
洪帮主接着又说道:“如不嫌弃,请移步鄙人寒舍一叙。”
想到今日圣诞节,商场比较忙碌,我就跟同行的员工说:“你们先回岗位工作去吧,我和帮主再聊一会儿。”
洪帮主将我领到走廊尽头,打开一个小门,里面竟然是一间近200平方米的大屋,清一色的明清款式红木家具,雕刻精美,纹饰非凡,一看就是上乘之作。
我欣赏完毕,赞叹道:“先生这套家具属于稀世珍品,市场价格应该在亿元以上。”
洪帮主微笑道:“小兄弟很有眼光啊,这套家具是晚清一位王爷送给我的,当年特意从京城送到盛京的。”
洪帮主说罢,兴致勃勃拿出一本泛黄的相册:“这是光复以后,我在盛京开店的纪念,由京城的一位英国摄影师亲自拍摄的。”
我小心地翻阅相册,原来是“奉天老菜馆”开业时的盛况。
我小心问道:“能问先生您和奉天老菜馆有何渊源?”
洪帮主轻捋胡须,自豪地说道:“鄙人是创建者,怎么?看着不像?”
我看了看照片上的菜馆老板,当时的年龄应该有二十几岁,到今日至少九十有余,而我面前这位老者,看相貌顶多八十出头。
我小声问道:“晚辈可以问您高寿吗?”
洪帮主哈哈笑道:“本人早已过了九十岁,直奔百岁。呵呵,看面相年轻?”
我连忙夸奖道:“没人相信您已经年过九旬,您的状态可真让人羡慕。”
我继续翻看影集,猛然间被一个熟悉的面容所震惊,照片C位,洪帮主旁边的一位身穿马褂的中年人,竟然是我的姥爷。
我连忙问道:“难道您认识王玉侯老先生?”
洪帮主惊诧地睁大眼睛:“你是什么人?居然认识我的恩师?”
我如实回答道:“王玉侯先生是我的亲姥爷,我母亲的父亲。”
洪帮主大喜过望:“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恩人之后,入座,我们爷俩好好聊聊。”
原来,洪帮主祖籍山东,自幼父母双亡,一直靠乞讨为生。日本侵华期间,为躲避战乱,随着逃亡的人流浪到了京城。那时正逢冬季,饥寒交迫的洪帮主晕倒在马路边。幸好被姥爷王玉侯发现,见他还有一口气,就用棉衣抱回家中抢救,使其幸运地活了下来。那时舅舅尚未出生,姥爷家中育有四女。姥爷遂认洪帮主为义子,将其收留在身边,教其识字以及武功。姥爷看到洪帮主身体条件不错,就将其送到一家武馆学习擒拿格斗,平时也随姥爷走街串巷,考察京城的古建筑,俨然姥爷的得力助手。
光复后,洪帮主考入戴笠的特训班,成为特训班中年龄最小的一名特工。特训班毕业后,被派往盛京,主要负责收集俄国人的情报。为掩人耳目,开了一间饭店,名曰“奉天老菜馆”。
解放后,由于洪帮主的特殊身份,被列入敌特分子名单,遭到了政府的通缉,好在饭店老板的身份掩护,幸而躲过一劫。自此,为了姥爷的安全,就断了与姥爷的任何联系,直至今日。
我饶有兴趣地问道:“老先生,您的这套珍贵家具是如何保留下来的?”
洪帮主说道:“文化革命期间,饭店和我的房产全部充公,家具就被拉入盛京农业展览馆作为地主阶级剥削人民的证据展出。1979年,农展馆恢复功能,处理这些物件,我就花三千元将其买了回来,保留至今。”
洪帮主顿了顿,深情地看着我:“我无儿无女,饭店的经营所得,全部用于流浪汉的救济,估计我死后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些。今天见到你,我决定百年之后,这批家具就交给你替我保管,请不要推辞。”说罢,洪帮主拿出笔墨,在一张书案上写了一页文字并交给了我:“这是我的遗嘱,也是这批家具的处置的愿望。至于饭店,我准备留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由老八继续经营。你把这张纸收好,替我找一家公证机关进行公证,也算了却我一大心愿。”
见老先生如此坚决,我不能违背其心愿,只得点头称是。
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房间,虽然一尘不染,但是毕竟属于地下,感到有些潮湿。
我诚挚地说道:“您年事已高,不适合长期居住在地下室中,请听晚辈一句劝告,最好尽快搬到地面居住。正好我还有一套三室一厅的住宅,刚刚装修完毕,风格就是中式的,您应该喜欢。恳请您上楼居住,我为您聘请保姆照顾您的起居。”
洪帮主想了想,指指两条腿:“去年查出我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医生也建议我离开地下室。老八也成熟了,帮中的事情我就交给他打理,另外有了你的协助,那些可怜人的生活我就可以放心了。再说,我早也应该颐养天年了。好,我听从你的劝告。”说毕哈哈大笑。
我所说的那套住宅,是集团奖励我的。本来想留给父母居住,他们两位老人,在美国乐不思蜀,外加有姐妹的陪伴,没有回乡的打算。
事不宜迟,我拨通了婷婷的电话,让她找人马上将房子打扫干净,今日就让老人家住进去。
洪帮主听罢,微微摆手:“不急,等我择日办个交班仪式后,再搬家也不迟。另外,我想把这套家具也搬过去,在这潮湿之地,不利于家具的保养。”
接着,洪帮主为我讲述了丐帮的历史。
丐帮,在历史上曾真实存在过,在当代,有许许多多的人依然干着这种古老的行当: “乞丐”。他们或是“个体经营”,或是“公司化”成群结队,拉帮结伙。文献记载:《後汉书独行传》曰:“向栩字甫兴,河内朝歌人。向长之後也,少为书生,性卓诡不伦,不好语言,而喜长啸或骑驴入市,乞丐于人。”《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记载晋公子重耳“乞食于野,野人与之,公子怒欲鞭之。”《龙城录》载有“一日,伊水上遇一丐者。《稽神录》有云:“安陆人性毛,善食毒蛇以酒吞之,尝游齐鲁,遂至豫章,桓弄蛇于市,以乞丐为生。”
而盛京丐帮在黄皮子任帮主时,曾经有悖祖训,走了一段弯路,所以洪老先生为了帮中那些民众,才力排众议,通过比武登上宝座,又将盛京丐帮拉回了正轨。
这几年由于电子支付的广泛普及,乞丐的生路基本断绝,丐帮除了一些人喜欢捡拾废品外,剩下的一千多号人基本全依靠奉天老菜馆的收入维持生活,因为供养人数过多,也是举步维艰。
洪帮主用其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年轻人,你所做的公益事业,对你来讲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对于我们丐帮而言,可是终生贵人。我代表丐帮父老乡亲,再次谢谢你。鄙人一直潜心保护弱者,助人为乐,这是我的本心。但这个世界并非简单,利益纷争、权力腐败,无处不在。我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沉默片刻后,坚定地说道:“帮主大人,我知道您在这个险恶乱世中应对了许多挑战和考验。我知道单靠努力,也不一定能改变现状,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公平,我只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给弱势的人们带来一些希望。”
洪帮主深深地凝视着我,目光中闪烁着迷离而又复杂的光芒。最后紧握我双手道:“小宇,放心,我们绝不会为难公司,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你有勇气和毅力,或许,能改变一些东西。”
临别前,帮主将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缎面木匣赠予我:“小宇,这是我做恩师助手时,你姥爷给别人题字时废弃的墨宝。恩师追求完美,挥毫时哪怕咳嗽一声,也废之不用。我调减了一些几乎没瑕疵的作品,让恩师签名盖章后留给了我。逃难时流失了不少,实乃可惜。不过剩下这六幅字画可以称之为传世之作。曾经有人出高价购买,我再困难也没有卖这些宝贝,今天终于能完璧归赵了。”
我正欲打开木匣,帮主阻止道:“这里还是有些潮湿,对宝贝收藏有影响,你还是回家打开欣赏吧。”
帮主一直将我送到门口,当我回头时,看到老人居然若有所思,不禁璨然泪下。我暗忖道:“人生不过如此,即使历尽荣华富贵或者千辛万苦,到头来不过无尽的怅然或遗憾。”
我慢慢走进商墅的庭院,时间仿佛慢下来了。泛黄的草地上聚集着十几只温顺的猫咪,它们背部毛发柔软,闪烁着丰富的色彩。太阳透过树梢洒下温暖的光芒,映照在它们炯炯有神的眼睛中,仿佛点亮了整个空间。也可能这些流浪猫,将此地当成了它们的家园,在喂饱后不再是饥饿的流浪者,而是拥有了安稳和归属感的幸运者。动物尚且如此,作为生灵的人类也如斯。
我回家打开了木匣子,看到的第一幅作品,是姥爷书写的唐代方干的《赠信州高员外》:
溪势盘回绕郡流,饶阳春色满溪楼。
岂唯啼鸟催人醉,更有繁花笑客愁。
蹇拙命中迷直道,仁慈风里驻扁舟。
膺门若感深恩去,终杀微躯未足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