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市文物局的王局长给我打来了电话:“张老师,我们的研究员已经去了现场,当场就和姓王的副研究员干了起来。研究员根据勘察结果推断,此穴是伪造的,已经出具了报告。我怕耽误你们工期,就将复工申请提报给了市局,这都一个多小时了,没有得到回复,怕你着急,先把情况告诉你,你再想想办法。”
王局长的结果是我早已意料到的,看来王不灵现在出马,正是时候,我只有静候事态的变化了。
傍晚,我和婷婷以及王静在盛京站接到了王不灵。安排完他的住宿,我们一行四人在西塔找到一家韩国料理,品尝着别具特色的异族美食。
王不灵不到六十岁,铮亮的脑盖周围,一圈浓密的黑发;满是皱褶的中式便装中透出与众不同的放荡不羁,一口纯正的京腔犹如京城里的哥,瞬间拉近了与人的距离。
王不灵说道:“那三件红山玉器我见过,是你们省里的大人物派人让我鉴定的。这几年我吃亏太多,所以说话往往留三分,没说其真也没说其假,也没出报告,更没有签字。没想到,这三物件居然出现在苏富比的秋拍上,让人哭笑不得。”
我将王静介绍给王不灵,并把暗访的意思也解释清楚,王不灵听罢,眼睛一亮:“好啊,这样的美女适合当我的助理,到时候我将你带入现场,一定记住,要与我寸步不离。”
王静略显忧虑地说:“就怕那些保卫不让您进入。”
王不灵不慌不忙拿出一页纸:“我有这个尚方宝剑,至少现场没人敢阻拦。”
我接过那页纸,原来是国家文物管理局的一个公函,大意是遗址即时被国家文物管理局全面接手,任何人不得干涉。
久闻王不灵嗜酒如命,今日接触,果然名不虚传。一瓶韩国烧酒下肚,居然脸色不变。好在婷婷在场,替我挡了不少酒。可是,现场有美女相陪,王不灵更是肆无忌惮,一个小时内,自己又饮下两瓶烧酒。
有些微醺的王不灵突然睁大眼睛,凑到我耳边耳语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听罢我暗惊:“他所述的是崇祯贺寿币的寻宝谶语,知道此谶语的人,活在世上的可是寥寥无几,今日他为何向我提及?”
我故作迷茫地说道:“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沉吟片刻:“想起来了,是《红楼梦》中群芳夜宴众人掣签,贾探春掣得一支杏花签,‘日边红杏倚云栽’。这句诗出自唐朝诗人高蟾之手,我还记得后两句是‘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王老师提起这首诗有何寓意?”
王不灵的脑袋摇得如波浪鼓一般:“兄台,你应该十分晓得另外一个版本,‘猕猴出没秋江上,麋鹿扬蹄路已开。’”
我故作不知状:“王老师,鄙人才疏学浅,又是傻傻的理工男,哪知道这么多版本啊!”
王不灵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兄台,不要谦虚了,如果仅仅是理工男,怎么能破译久已失传,困惑考古界近一个世纪的古老的契丹文?许多方面,我应该拜您为师,譬如《九鹿十八猴》。”
我心中暗暗一沉,脸色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心想:“此人是敌是友,现在不重要。至少,在这个场合他不应该如此这般地探讨这些神秘的问题。”
我举起酒杯:“王老师,我敬您一杯,希望您这次出马,能解开更多的谜团,让骗子无藏身之所。”
王不灵可能看出我的不情不愿,马上堆起笑容,举起酒杯:“说得正是,文物打假可是我的强项。至于刚才那段谶语,好说,好说,这些玄妙之事,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
回程的路上,小于充当了驾驶员。原来这段时间,他和他的伙伴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看我今晚饮酒不便驾车,方现身替我代驾。
我凝重地对小于说道:“这个王不灵可不简单,你让你的同伴这几天仔细观察他接触了什么人,并向我通报。”
婷婷一脸不解地问道:“怎么,你怀疑王不灵?”
我摇了摇头:“这只是感觉,我感觉他的眼睛背后,还有一双眼睛。”
回到寓所,已近晚上十点。
客厅中,朱爽身披浴袍,散发披肩,懒散地堆在沙发上追剧。手中握着半杯红酒,茶几上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支空酒瓶子。
朱爽见我们进门,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人喝酒可真没意思,你们再陪我喝两杯呗。”
婷婷满嘴酒气的说道:“今晚可不行,遇到了一位酒懵子,没完没了的干杯。”
朱爽抬头看见满脸红晕的婷婷:“谁这么大的酒量,居然把我们酒神喝成如此模样,我要在场就好了,好开开眼!”
“就是那位叫不灵的文物专家,嗜酒如命,口若悬河,又会恭维人,让你防不胜防。”
“你说的是王不灵吧,那个酒懵子果然不是一般人,不但嗜酒如命,而且还好色,尤其那张嘴,能把人哄上天。”
我忙问道:“你见过王不灵?”
朱爽不屑地回答道:“何止见过,还一起喝过酒,要不是我酒量好,那天晚上就能被他骗上床。”
我又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概三年前吧,我还任节目主持,那天采访的专家就有他。节目录制完毕,总监偏让我陪酒,说是王大师点名的。我不好推脱,就上了酒桌。除了喝,就是听他云山雾罩。”
婷婷深有同感地说道:“对,今天他就是这样,害得我家小宇满脸不悦,他还不依不饶。“
我微笑道:“我刚才在酒席上表现出不悦了吗?”
婷婷媚笑道:“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我是你老婆啊,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能拉几个羊粪蛋儿。”
朱爽佯装呕吐状:“好酸啊,你俩就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好不好?”
朱爽又接着说道:“那天我也是来了脾气,想着如何让他醉倒,彻底不灵。没想到,他越喝越兴奋,还哭着说盛京有他最想见的人,还说那位高人精通什么‘猴’的兵书。笑死我啦!”
听此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莫非他早就知道我是何许人也?不能啊,我的另一个身份,可是隐藏着极深,除机构里的人之外,连我的父母和婷婷都不知晓。
昏昏沉沉的婷婷简单洗漱完毕,就瘫软在床上,迅速入睡并打起鼾来。
此时,婷婷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对我耳语道:“我们的项目上新闻了,说发现了6500年前的红山文化遗址。”
我听罢,大吃一惊,马上披上外衣和朱爽一起走进客厅。
电视上正在播放市台的《午夜新闻》,此条消息可能是刚刚加入的,播音员对着一份稿件,不流畅地读着,而非像往常一样看着眼前的器。
只听播音员说道:“本次发现,可以说将会震惊整个国际考古界,同时也将盛京的历史,由3400年提升到6500年,这将对东北振兴,产生极大的影响,具有深远的意义。”
我忙问朱爽:“播音员说没说发现了文物?”
朱爽点了点头:“说了,说发现了什么马蹄还有什么猪龙,还说遗址已经被盗,被盗的三件文物出现在苏富比秋季拍卖会上。又说,拍品提供者身份不明。”
听此,我如五雷轰顶:“看来我还是少算了一步棋,没想到他们捷足先登,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果想掰回来,生米已成熟饭,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政府可不愿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啊!”
朱爽见我沉默不语,呆若木鸡,妩媚地凑过来,双手搂住了我的肩膀:“哥哥,愁什么?这可是好事儿啊,我们挖出了文物,那块地至少升值了。”
我一把推开朱爽:“你有所不知,按照政府有关规定,发现文物的项目,会无限期停工,除非政府出什么保护性建设措施。到时候,最好的结果就是白白损失大片建设用地不说,文物地的天际线限制,只能做低层建筑,开发商会亏损严重的。”
朱双听此睁大了眼睛,收起了玩笑:“有这么严重?为何不早告诉我,至少我可以求王副市长将新闻缓播,我们好有时间应付啊!”
我一掌击倒脸上:“全怪我,少算了这一步。”
“这也不怨你,老公,毕竟此事儿今天才发生,我们的应对计划已经够严谨了,没想到对手迫不及待在媒体曝光,就是为了想造成既成事实,这是他们心虚的表现。”婷婷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里。
朱爽也惊讶婷婷的突然冒出,然而她却一改一脸严肃,肆无忌惮地调侃道:“婷婷你是间谍出身吗?悄莫声地咋进来的,好在我和哥哥没有亲热举动。”
婷婷寸土必争地接招道:“亲热怕什么,你俩上床我都不害怕,有比较才有鉴别,我老公一定会更喜欢我这位玉女的。”
“好你个婷婷,你污蔑我是骚女人?看我如何收拾你?”
顷刻间,两人嬉笑着扭打在一起。
看到此我倒有些释然:“婷婷分析得有道理,对手如此迫不及待地出手,一定会漏洞百出的,我们还有不少杀手锏,至少省台他们不好染指,他们也许会如实报道。”
我微笑地扯开衣衫不整的二人,调侃道:“别闹了,都几点了,让邻居听到,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婷婷整理了一下头发:“对啊,他们有市台,我们有省台,这两家可是经常打得昏天黑地的啊!”
朱爽一头雾水地说道:“什么市台、省台的?难道不灵先生到盛京就是为了勘察项目地里的遗址?”
我和婷婷一齐点了点头。
朱爽马上来了精神头:“市台里的软肋我再清楚不过了,这回老娘一定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次日七点,小于亲自驾车将王不灵送到了工地,随行的还有省台的著名新闻记者兼主持人王静。
王静为了这次暗访,可谓煞费了苦心。一头波浪披肩长发,换成了呆板的五号头,一脸素颜,略施粉黛,漂亮的金丝边眼镜,换成了黑框学生镜,肩背一个硕大的皮包,活脱脱一位学生模样。
执勤的特警仔细查验了王不灵的证件,又仔细端详了公函,一通电话请示后,一个军礼,将王不灵请进了挖掘现场,却拦住了其身后的王静。
王不灵见状马上解释道:“这位女士是我的助手,博士生在读,请放行!”
特警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王静进入。
王不灵的勘察仅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只见他和王静爬上了地面,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车里,此时一辆警车拦住了车行的去路。
警车中跳下一位警官,快步走到王不灵的座驾,一个军礼:“我是省厅的二级警司,王先生,我们领导有请,请跟我走一趟。”
王不灵慢慢按下车窗,一脸不屑地说道:“什么省厅、市局的,管不了我,我的领导是国家文物局局长,他命令我即刻回京复命,请理解。”说罢,示意小于发动车辆。
见警官乘着警车悻悻离开,我拨通了王不灵的电话,没想到,对方迅速切断,再拨就是一阵阵忙音。
我正在焦急中,小于打来了电话:“张总,王先生说凭他的经验,再不走连盛京城都出不去了。我们在半路上已经让王记者下车,现在直奔机场。王先生还说等他安全到了京城,再联系您。”
王先生的异常表现,让我隐约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愿他不要出事儿,项目复工全依仗他的鉴定报告。
我又想到,小于孤身一人,如遇不测,很难抵挡。我只能求助老同学,市局的常务副局长大象。
大象的电话很快拨通了,对方焦急地说道:“你的项目发现文物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和我商量?”
“现在找你也不晚,我有一事相求。”
我将事情经过和我的顾虑告诉了大象,并求他派人保护王不灵的安全。
大象说道:“早晨接到局长命令,你们遗址的案子已经由省厅全权接手,我们无权过问。刚刚省厅又发出通缉令,全省缉拿王不灵,这到底又是为何?”
我听此心中不免大惊:“老同学,就让你的人找到王不灵先生,并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具体什么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大象的电话刚刚收线,小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张总,高速已经封闭检查,收费口沿途到处贴着王先生的通缉令,我们只好走便道。本来我想把先生送到我们基地躲藏,车牌都换了。可是,现在遇到两辆车前后夹击,我们无法脱身,车上的人全是便衣,持有微型冲锋枪,请指示如何行动?”
我听罢果断说道:“安全第一,不要抵抗,跟他们走,我和郭姐再想办法营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