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淬美术馆的中国画展正式开幕了,来了很多当地知名的媒体。
墨瑾因为无法交涉,所以躲在宽大的巨幅幕后观看着场内的一切,她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微微翘起了嘴角。
宋燃陪着林景晏踩点到了展览现场,不远处,他俩注意到周思朝正手拿鲜花朝着中央走来。
林景晏盯着他说了句:“还真是临危不乱,沉得住气。”
宋燃立马接话:“该说不说,他对小瑾很用心的。”
意识到说错话,宋燃做了个立马闭嘴的动作,林景晏瞪了他一眼。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开始向着中间聚集,为了更清楚地看清墨瑾,林景晏拽着宋燃朝前挤去,很快他们便被淹没在人海中。
季浅宁穿着干练的粉色小洋装和万年不变的细高跟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坚定地向台上走去,所有灯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是视觉中心。
不一会,她开始自信地面对着所有媒体,游刃有余地介绍着此次创作的灵感。
周思朝的眼睛从开场就没有从墨瑾身上移下来过,她站在展台的一侧,头发松散地扎成马尾,墨瑾穿着淡紫色的紧身高领针织衫和黑色阔腿裤,恰好显现出她修长的体态,优雅又端庄,像一株绽放的紫罗兰。
即使她那里没有灯光,在他眼中也只有她在发光。
林景晏在远处观察着这一切,他的目光里仿佛藏着炙热的火焰,剧烈地燃烧。
宋燃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盯着林景晏,打从知道他会一起来,就生怕他今天头昏脑热做出格的事,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好在目前的形势只是他自己暗暗较真儿。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场内的人群四散开来,分流在不同的作品前欣赏。
“一会儿,你去支开小瑾,我有话要和那家伙谈。”
林景晏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周思朝的方向。
宋燃拽住林景晏的胳膊肘说:“你可千万别冲动,法院那边这两天就会传唤他的,实在犯不着自己亲自下场。”
林景晏甩开他,拍着宋燃肩膀说:“放心,我可是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能控制得住。”
眼看着周围只剩他俩还站在原地,宋燃把林景晏推到一边,两人装作从未见到的样子,一个摸着后脑勺看看海报,一个手插裤兜向着墨瑾走去。
周思朝拿着鲜花送到了墨瑾面前,他眼角浮现着笑意望向墨瑾。
她接过花束的指尖触碰到了周思朝的手掌,他松开鲜花的一瞬,转而用炽热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手腕,丝毫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
墨瑾纤细的手腕在他手中扭动了两下,挣脱了出来,她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会来。”
周思朝眼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愧疚,确实,之前工作抽不开身,每次墨瑾盛情邀请,到最后都会以他接连抱歉,无法赶到而收场。
这时,宋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着墨瑾说“不要见色忘友啊,墨老板~来给我介绍一下那幅画,我挺喜欢的,有点意向。”
墨瑾对他说“诶?你不是来真的吧~”,宋燃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对周思朝说:“可是什么可是,他不会介意我借你一会儿的”。
周思朝平静地说:“不会,去吧。”
林景晏观察到他俩走远,朝着周思朝的方向走去,离他大概还有一米间距时,停在了一幅画的另一端,简单调整过西装,站定在这幅画的面前,通过画框玻璃反射出的人影,他仔细地观察着周思朝的一举一动。
他眼前的画是一幅传统泼墨画,画的名字是《家》,作者是“瑾”,画面正中心是一个茅草屋,周围加着篱笆,正中心的桌子上有一对老夫妇,桥上站着的是儿女,潺潺流水的小溪旁是逗鹅的孩童。
周思朝此时也注意到了旁边多了一个人,余光看到了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画。
林景晏嘴角勾起,睥睨地开口道:“这幅画真的很美不是吗,小桥流水人家。”
周思朝忽然转向林景晏,不屑地说道:“你就是照片上那个男人,我见过你。”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林景晏,景安的执行总裁。”林景晏主动向他伸手。
周思朝用指尖假意握了握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是爷爷的病人,以前在家里看见过你的病历。”
他见过林景晏,不只是在老宅的老旧病历里有他这个人的信息,那天在心理科室门口见到的人也是他。
林景晏没想到周思朝这么直接就承认自己是钟良的孙子,循序渐进地问:“他暗地里私自接受公司的钱款,或许有和你提起什么吗?”
他不懈一笑,反问道:“当初选择离开她,为什么现在急着回来招惹她?今天是来宣示主权的吗?可惜她不记得你了。”
周思朝压根不想听他说起和老爷子有关的事情,他的眼里心里此时只有对墨瑾的问题。
林景晏两侧的手掌缓缓握成拳头,眉头紧锁地说:“我不是来招惹她的,我是来警告你的,那笔资金有问题,但是你是收款方,不管是什么过两天你就会收到传票,如果你自己不干净,就离她远点。”
周思朝冷笑道:“你穿的西装是那天她穿回家的,你们在酒吧见过了不是吗?从你出现在我面前起就猜到你是谁了。家里翻出的半张照片,那个男人的手臂搂着她的腰,食指上的痣和你的在相同的地方,本想今天问问宋燃,没想到你先沉不住来找我,也倒是省事。”
面对周思朝的一番话,林景晏本以为他会慌张自己所知道的,会狡辩担心摊上的麻烦,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只关心他和墨瑾的关系。
林景晏:“你还真是可笑,我虽然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是你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周思朝:“原来她忘掉的大部分都与你有关,她的内心多少抵触男性,除了经历的那些事,还有潜意识里存在的你,我的存在还真是可笑。”
听完他说的这些,林景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继续羞辱还是同情这个男人,他比自己想象的在乎墨瑾,甚至在墨瑾身边显得有点渺小可怜。
“总之,如果你守护不了她,尽早离开,请不要把你的麻烦带给她。”
撂下几句话,林景晏离开了这个令自己不愉快的地方。
墨瑾在门口给宋燃介绍画的时候,瞧见迎面向这边走来的林景晏。
起先,他离得很远,等他逐渐走近通过熟悉的西装率先认出了那个人,接着看清了那张脸。
她小声朝着宋燃的耳朵说道:“那个人不是轻浮男吗?”
宋燃捂着嘴笑了一声说:“你怎么瞎起外号,怎么?你认识他。”
“他是那天酒吧见到的人,你忘了吗?就是浅宁和你找到我时,他在我旁边坐着。”墨瑾手脚并用描述起当天的画面,企图唤醒宋燃的记忆。
他拍了脑门一下,恍然大悟:“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人,一个月了,你竟然还记得。”
墨瑾小声嘀咕:“要不是因为长得好看,仔细对望过,谁能记住这个人。”
“你说啥?”宋燃大声问了句,她赶紧掐了一下他手臂叫他小声点。
林景晏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装作不经意擦肩而过,快步走过两人后,脸上显露出笑意,虽然被当是轻浮男,但是她记得自己出现那晚。
关于钟良的事,林景晏知道做错事的是钟良,可是在那笔钱的用途没有被调查清楚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握周思朝毫不知情,而周思朝面对的事情是否会对墨瑾造成影响,他现在也不敢确定。
宋燃眼看着林景晏远去,引导着墨瑾逐步贴着窗边返回到周思朝那儿。
周思朝和他对视过后,两人似乎都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宋燃:“咳--咳,我今天难得休息,得去探班梁晨。”
墨瑾直勾勾盯着他说:“你是不是得自己和浅宁打声招呼,她今天开场说的这么好,不值得鼓励一下吗?”
宋燃合计着怎么都得赶紧和季浅宁讲一下最近发生的事,防止以后有什么说漏嘴的。
“嗯,我现在就去。”
他打通电话后,和季浅宁约在门外的草坪上见面了,其实就算宋燃今天不打电话,她也决定展览结束去找他商谈关于墨瑾的事。
空旷的人工草坪,除了立着一些展览介绍牌,还有一排显眼的花篮,走到最大的那个花篮跟前,他俩看清了上面的字:预祝本次展览圆满成功--日安。
“这个家伙还真是隐晦,他到底想做什么”,季浅宁眯了眯眼,一脸不解地望向宋燃。
宋燃说:“他全都知道了,也知道小瑾变成这样的原因,应该是不想来打扰小瑾。”
季浅宁:“原来如此,不过小瑾最近好像开始调查丢失那部分的记忆了。”
宋燃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过去这么久了,当初她不是答应过她小姨,不再找记忆了吗?”
“她那天拿着过去的账本试探性地问我有没有印象”,季浅宁也表示疑惑,“不过,里面没什么重要的,所以我没说什么,不过--”
宋燃追问:“不过什么?”
季浅宁回想了发生的事说:“我总觉她查出了什么,上次我喝多了,不知道当着她的面讲过什么没有,林景晏回来之后,我内心实在有点慌乱,也偶尔会做噩梦,不然,我们挑个时间给小瑾透点东西吧?”
宋燃说:“答应过小姨,我们都不提起从前,我也想过告诉她,可是万一得到的情况是我们无法收拾的局面怎么办,而且林景晏似乎不想和小瑾相认。”
季浅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林景晏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这次回来,竟然能够克制住这么久不来找她。
宋燃看着季浅宁吃惊的表情,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我们可能把小瑾推进火坑了,周思朝的背景实在很复杂。”
季浅宁惊叹道:“他能有什么复杂,没有亲人接近孤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宋燃:“最近帮忙调查景安的事情,牵扯出他的爷爷吞了一大笔钱,最后一笔的汇款流向是他,估计过几天法院就要传唤了,如果有牵扯,他是会坐牢的。”
季浅宁觉得今天吃到的瓜多少有点难以消化,语言难以表达震惊的同时,内心跑出了一万只羊驼。
周思朝从刚刚表情就显示出低落,墨瑾主动牵起他的手询问:“怎么啦?这个展是不是让你想起爷爷了?那幅画是我仿照你给我看过的画,拓展出来的新作。”
他顺着墨瑾的手穿过站定的人群,看到了刚才和林景晏一起观赏过的那幅画,露出的表情似笑非笑有点别扭。
周思朝低声问道:“我想让你抱抱我,可以吗?”
墨瑾望向他温柔的眼睛,一时之间被这个问话扰乱了心扉,勉强答应:“那就三秒钟,不然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揍你。”
他不假思索地抱了上去,闭上眼睛,充分呼吸着墨瑾身体散发出来的每一寸气息,感受着她传来的温度,脸上逐渐显露出了松弛的表情,心里默念“一~二~三”,他松开了手。
墨瑾在上次检查过后,就在一点一点地学着去接收周思朝的讯号,尽可能地打开自己,多去照顾周思朝的心情。
周思朝望着她眉眼之间说:“这个展真的很美,谢谢你。”
墨瑾挽上他的胳膊说:“你放心,现在没人敢欺负你,等我找回记忆变得强大,我来保护你。”
周思朝听过后,觉得她的话安抚到了自己,令他欣慰的是她现在没有想起林景晏,她现在已经开始接纳自己了,只要可以一直和墨瑾在一起,他会处理好过去的事情。
季浅宁和宋燃透过玻璃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总觉得他们俩在作孽,不过不难看出至少周思朝也是爱墨瑾的,只是他的背景比林景晏更复杂罢了,也不知道墨瑾的小姨听到这些,会不会想出手阻拦现在的这一对。
“唉~”他俩异口同声地将声音传播在这天地之间,旁边树上的小鸟也叽叽喳喳附和起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景安的总经理办公室,杨雪审视着一张墨瑾大学的照片,对着助理说“继续盯着”。
林景晏最近的所作所为,都在被她找人监视着,她没想到这小子回来能仔细到这种程度,查了不少消息,都查到钟良的头上了,还好死人不会说话,全扣在他头上倒是不费力气,景安这个女人真是不要命了,狠到可以算计自己的儿子,手段也没有比自己高明多少。
此刻 ,一个中年男人待在一个明亮的大房间里,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无法动弹,嘴里含糊到一遍一遍的重复“我要出去~” 在床头摆放着安定的药,房间的窗户大开着,确保外面的风可以吹进来的同时,又可以望见防盗窗外空无一人的草地。
不一会儿,护士服的女人进来给他手臂推了药之后,就关窗离开了。
林景晏安静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手中杯子里的小漩涡,想着离真相近了一步,公司背后的秘密马上就可以揭开,内心多少有点复杂,自己的心在听过周思朝讲完那番话以后多少有点动摇了。
这时,Alex推开了林景晏办公室的门:“老大,照片取回来了,人不对呀!”
林景晏猛然坐起问道:“什么人不对?他已经承认了。”
Alex递给他看,林景晏皱起眉头,他看清了全家福的小孩,确实不一样,因为小男孩的左半条腿是假肢。
他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那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Alex:“老大,钟良的孙子是残疾,还有,我去挂号看病来着,无意间听起说周思朝是五年前才从国外回来的,说是为了照顾自己的爷爷,专门赶回来的。”
林景晏不安的情绪逐渐被放大,周思朝这个人牵扯出来的线索就像被扰乱的毛线团一样,令人毫无头绪。
天黑之后,火车站外面的人逐渐变少,本就一览无遗地站前广场,捎过几缕凛冽的风,打在脸上多少有点刺痛感,墨瑾和周思朝两人并排站在出站口,耐心等待小姨的到来。
“面向我”,周思朝向着她说,“不用担心,等会我来寻找小姨”。
当墨瑾转向他时,周思朝将她的双手牵起放进了他卫衣两侧的口袋里,然后,张开他的手臂,解开宽大的风衣,把她整个人框在里面。
他并没有和墨瑾贴得很近,但她切实感受着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他的身上飘散着一丝柑橘香的洗衣液味道。
墨瑾的身高正好能够看见他的喉结,不知道是不是视觉的温度被他感受到了,缓缓仰起头只见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紧接着他的喉结上下浮动着,她的眼神开始慌乱地闪躲,半天不敢再抬头。
周思朝被眼前墨瑾的举动可爱到了,轻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别处,忍住了自己的笑意。
新的一波人潮从出站口涌动着,周思朝的眼神穿梭在人群中,不一会锁定在了一位中年女性身上。
“小姨,这边”周思朝声音的穿透力响彻在广场上空。
墨瑾转身奔向小姨,周思朝尾随在身后,她挽上小姨的手臂,他接过小姨的行李,一起向着停车场走去。
玲珑:“小周,真是很久不见,最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小姨倒还是有话直说的性格,她不说,墨瑾并没有发现周思朝最近确实状态很差。
周思朝回复道:“还好,可能是工作的事最近有点多。”
玲珑:“那你可得让小瑾给你补补。”
墨瑾:“小姨 !我做饭真的没有他好吃。”
周思朝听到后,立马宽慰她,对小姨说:“她也有照顾我,等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到了吃饭的地方,一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他们全程都在寒暄墨瑾的状况,以及如何让她摆脱异性恐惧症,不过都避开谈她有失忆症的问题,还真是心有灵犀。
周思朝送她们回小区,在路灯下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墨瑾,等她踏入单元楼,他才离去。
他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让墨瑾回忆起从前了,不管林景晏的出现有什么目的,他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墨瑾自然避免不了要和小姨来一场夜聊,也是时候提正事了,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睡了,面对着小姨,她的心上像有小精灵在跳舞一般,说不出多快乐。
小姨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最近还做噩梦吗?”
她摇摇头。
小姨接着问:“医院开的药吃了没什么别的反应吧?”
她依旧摇摇头。
小姨早就料到墨瑾的回答,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对于病情自己无法帮到什么,只能勉强询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
墨瑾望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反复演练,问道:“小姨,如果我恢复记忆,你会开心吗?”
小姨猛然面向她,瞪着圆圆的眼睛说:“当然,可是这么久了,你生活得也很好,就算想不起来,小姨只要看见你幸福,自然就开心。”
她接着说:“那我要是主动治愈可以达到恢复呢?”
小姨说:“你最近遇到困难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墨瑾赶紧用搪塞的语气答道:“因为之前事情的阴影,无法和人亲密接触,和周思朝像触不到的恋人,想着这样会不会对治愈异性障碍有帮助。”
小姨闭上了眼睛,装作思考的样子,开口道:“我是为你好。如果治愈的过程或者回想的过程让你产生不好的反应,我还是希望你维持现状,反正周思朝不介意,你又何苦为难自己,慢慢来都会好的。”
小姨也在不断思考她提起这事的反常,大致听宋燃发短信讲了,还算林景晏有良心不打算提,只是小瑾自己怎么这么执拗想要主动找回记忆。
墨瑾听到这些话以后就陷入了沉默,假装自己睡着了,小姨如果也间接反对,那就证明自己之前猜得不错,每个人对自己都有无法言说的秘密,还好周思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他会支持自己去治疗。
外面的狗不停的狂吠着,还有几户人家没关好窗户发出轻声拍打的声音,还有零散的汽车发动的声音,她实在是心烦,就将头蒙了起来。
她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周思朝在展览上的表情心脏也会抽搐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以坚强的面貌展示自己,就理所应当的接纳他的好,原来他也会向自己展示出他脆弱的一面。
若是打算真的喜欢,难道不应该对他负责吗?她总是觉得自己失去的记忆犹如潘多拉的魔盒,是一切事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