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
瞿公辟就被父亲告知:“你是男子,记住要坚强,可以流血不要轻易流眼泪,眼泪只能在无人的深夜和阿母的怀里。”
“记住了吗?”
“记住了。”脆生生的童音,在中年沧桑男子的怀中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出了声,那小娃娃也跟着嘿嘿一笑。
旁边一位中年女子,面色柔和看着二人,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
那一抹笑容也是瞿公辟记忆深处的仅存的光亮。
……
瞿公辟童年哭泣的记忆都在阿母的怀里,温暖又安全。
阿母会抱着他,也不必说什么,只是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哭声就会慢慢减弱,转为啜泣,然后就睡过去了。
每一次醒来,他都会不好意思,并且心中告诉自己,“以后自己绝对不会哭了。”
而阿母只会在旁边看着他,看着他和阿父,静静地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
他永远记得那一晚。
记得在那一条小路上,阿父挥舞着大斧激荡着血气朝着夜幕下袭来的阴魂横劈竖挡,上身穿着兽皮,脖子青筋绷起嘶声高喊:“带着孩子先走,我来挡一阵。”
阿母抱着他在怀里,朝着远处跑去,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父在阴魂中挣扎的身形在眼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他很想哭,他在阿母的怀中,但是他没有哭,阿母抱着他焦急地跑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每回头望一眼阿母心里就越急,所以他不能哭。
直到,
到了一个山坡处,阿母脸上的焦急再也压抑不住,把瞿公辟放在坡后紧了紧他身上的小衣物:“孩子,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和他的小脸,毫不犹豫地回头跑了去。
瞿公辟很听话没有哭也没有乱跑,乖乖地等在那,等着阿母和阿父回来,等着他们回来把他抱在怀里,一次次等着睡了过去,一个晃神醒来接着等,始终没有等到阿母回来。
直到天明。
他忍不住探出身,一步一步朝回走了去,也是自那一天开始,他清楚地直到从今以后自己再也没有阿母了。
也没有阿父了。
阿母和阿父的躯体凌乱破败,他小小的身形跪在那里,那种情绪好像都成了实质积聚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想要化成眼泪释放出来,但是一滴泪水都哭不出来,哪怕他已经小脸扭曲双手抓着地面感受着每一份冷冽和真实。
告诉自己最后哭一次吧。
但是没能哭出来。
可能是大音希声吧,但是没能哭出来。他小小的臂膀拖动着阿母和阿父的躯体,到了不是很远处的林间,用树枝、石头、双手努力地挖,挖了一个足够大的洞,亲手将自己的阿父和阿母葬了进去。
他也再一次清楚地知道,以后他再也没有阿母了,也没有那个可以让他流泪的怀里了。
……
明月斜照,一个略大一点的少年在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小鼓包旁坐着低声言语:
“阿母,我最近过得不错,陈塘城中那几个少年认我做大哥,时不时给我带吃的,还有个穿着不错的小子,人不错,也是和我一起的,我罩着他。”
随后又说了几句,便转身顺了小道往回走,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听清楚了他回途的喃喃自语:“就他们几个一开始喊我畜生小子,现在吾长大了,还不是被我痛揍一顿。”
……
瞿公辟少年丧母之后,鲜少有感觉到快意之时,却在师兄弟几人身上有种心底的亲切之感,他视韩师兄为长兄,韩师兄为人淡泊修行持重,对他们几人多有照拂。他偷偷拿着师兄的幌金绳出去打鬼,师兄也从不责怪,只是宽了衣袍把他拽回去,把衣带系上。
他视仪菲为长姐,端重大气,对他们几人生活多有照顾;还有小师姐仲师姐,也是如同姐姐一般待他。
当他魂体破碎躺在仲师姐怀中,看着仲师姐泪流不止,看着韩师兄眉头紧皱给自己渡气,那一刻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他本不畏惧死亡,想来也不过是去寻阿母。可是,看着仲师姐的难过、鞠师姐的自责、韩师兄抓着翻布点心包颤抖的手。
他多少是有些不舍。
当闻听韩师兄有秘法可以死而复生之时,但若寻不得灵物便会似器灵一般,他毫不犹豫,甚至并不希望师兄师姐耗费太多,哪怕是器灵也变是了。
……
就这样他在红皮葫芦上待了不知多久。
慢慢可以感知到师兄的存在,直到今日,师兄口中的一句:“离魂。”
他从葫芦上脱身而出,好似青烟一般的形体在茫茫的阴气中氤氲不散。
此刻,灰蒙蒙的上方有一青光照在他的魂体上,好似曾经的那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