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说整个长安的妖都在西市，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凡人瞧不见的地方，吞吐着长舌的蛇郎君风度翩翩，手持折扇与虎头佳人漫步于坊市之中、叫卖人参的白发老丈趁没人注意，用剪子在人参娃娃头上剪下一缕参须。
顶着美人头的狐狸娇声娇气、马脸怪人袍子下是一双马蹄、牵着尾巴走成一串的灰毛大老鼠、捧着鱼缸叫卖金鱼的鲤鱼精、卖热枣子茶的树妖、熬一锅凉茶供人饮用的獾子母女……
放眼望去，西市简直就是异类的乐园。
食肆平日采买都是墨玄在打理，徐米露性子宅又懒得走动，故而这还是第一次认真逛一次西市，但她来这里可不是单单为买根人参回去煲参汤这么简单。
顺着横门外头一直往里走，坊市里的异类越来越多。
有些幻术练得不到家的小妖，甚至走着走着“噗”地身形缩小，变成一条活蹦乱跳的白鱼，旁边同伴立刻把它拎起来扔进水缸里，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逛街。
——这样一来，徐米露跟沉香这一对黑发黑眼的师姐弟反而成了最醒目的一对。
长安里也有不少妖怪都知道化生寺外头有个“徐娘子”，所以尽管两人看上去很好欺负，一时也没不长眼的妖怪上来裹乱。
“横门之外，城北过扶风府西三十三户……应是此处了。”
徐米露抬着头找她要去的地方，等越过一家卖山货的店铺，就能瞧见一处挤在角落里的小小神龛。
那神龛似是人立的，红顶飞檐，内设土地神像，前头供了几盘瞧着有些不太新鲜的果子糕饼，在她眼里，能瞧见点点微弱金光自这里涌上天际。
——七品城隍、八品山神、九品土地，长安内外大小土地千余人，可谓是百步一神，千步一庙，如果用现代语言来描述，土地公算是天庭政治体系里最基础的公务员。
徐米露学着日游神指点的话，取出篮子里的供果，把干巴巴的糕饼换下去：
她今天特地炸了香喷喷的红豆春卷，薄薄的春卷皮裹上满满当当的红豆沙，下油锅炸到金黄酥脆，用手一掰就是满手酥脆化渣的皮，内里是挑去豆皮的绵密红豆泥，不干不湿，油润可口，就连最挑食的人也能空口吃下一大盘。
春卷是一路放在篮子里装过来的，热气还没散，春卷皮稍微有些发软，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味程度。
待徐米露将将把供果放好，神龛上忽然冒出一缕白色烟雾，像是老式动画片里的场景，一个白胡子的三寸老头儿“咻”得从神龛里头冒了出来：
“呵——啊……好香的味道。”
各地土地公形象不一，多数土地都是生前良善，造福乡里之人，等他们死后才被封做一方土地，庇佑一方百姓。
但土地们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如果有人冒犯了土地公，那么接下来一年，他地里的收成都不会好。
掌管西市的土地嗜甜如命，尤其喜欢吃油炸类的果子这一消息，还是徐米露用透花糍贿赂日游神得来的内部消息。
徐米露推了推那一盘香喷喷的炸春卷，笑眯眯道：
“听闻土地公知晓长安内外大小妖族，便是新出生的小妖也在此登记造册，故而晚辈有事相求，特来拜见。”
那白胡子土地先是一愣，而后拄着拐杖跳在神龛之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徐米露一番，像是吓到般脚一滑，差点摔下去：
“不可不可，徐娘子乃是大圣爷爷的弟子，如此这般真是折煞小神，啊哟哟，快把这供果取下来，娘子身上的功德金光，闪得人眼睛生疼！”
他边说边眯着眼睛观察徐米露，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都不问徐米露要找他办什么事，就痛快地应下了：
“小神虽不比徐娘子神通广大，娘子若是差遣，尽管差人来吩咐一句便是，如何还亲至？”
“求人办事自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土地公久居长安，若是论起对长安妖类的了解，我自是晚辈。”
徐米露寒暄几句便说明了来意：
“我手上有一批种子，多是瓜果蔬菜，我便想寻些妖精开荒种菜，到时果蔬成熟送进长安叫卖，也算是一门营生。”
“嘶，若是寻常瓜果，娘子不若寻凡间牙人，买一二个庄子还稳妥些，何必招纳妖族？”
土地挠了挠头，脸上有些疑惑：
“难不成娘子还另有筹谋？”
“算不得筹谋，一则我手里的种子有些特殊，虽不是什么珍奇灵果，但也有些奥妙，若是寻凡人去种，只怕守不住。二则这件事若做成，也于大唐有益，少不得能分些功德，故而我才想着寻些把种子卖给他们，算是送他们一方营生。”
徐米露说的诚恳，从前她总是低调行事，什么神奇种子也不敢拿到西游位面，就怕哪天她被神佛抓去当个坐骑。
如今她也算有些底气，等番茄入京，她也能潜移默化地把一些大唐不曾有的果蔬送进长安。
虽是大唐盛世，但百姓多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既然有能力去做，这件事也对她没什么坏处，那做便是了。
……
……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白胡子小老头儿坐在神龛上，旁边坐着个沉香，一神一人都抱着根春卷慢慢啃，像两只大耗子。
土地公思索了好久才给出了答案：
“小老儿明晓了，徐娘子是好心，打算卖种子给妖类，这也是一门营生，小老儿明日便把消息放出去，好叫他们知晓娘子善心。”
“那就多谢土地公了，等那新果子上市，少不得要送与土地公品尝品尝。”
徐米露心里一定，就知道这件事成了一半。
或许是红豆春卷实在是太过美味，白胡子老头儿又多透露了一点：
“说到种田开荒，城南半月前来了一窝山熊，身肥体壮，力大如牛，便是山魈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这一窝憨货胃口奇大，也说不好官话，若是徐娘子不嫌弃，小老儿过两日就让他们登门拜访。”
说到这，土地公好奇道：
“传闻娘子降服了条黑龙，不知今日怎得不在？”
“啊……这个……”
徐米露挠了挠脸，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心虚：“我那伙计出城去了，下月便回。”
……
……
西出长安，漫天云雾，一条黑色龙影在云层中翻滚，不多时，那龙影化作一个玄衣俊美青年，沉着脸落下云头，闪进马车之中。
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人，一是身着青衣的清秀公子，二是簪花戴玉，媚眼如丝的妩媚娇娘。
青衣公子自然是胡家四郎，他负责赶车，那妩媚娇娘就坐在车厢里，捏着片锦手帕，说话也是娇滴滴的模样：
“墨玄郎君，如何板着一张脸，此去昆仑还要些时日，不若小妖讲个笑话乐呵乐呵？”
墨玄脸都绿了，强忍着才没把这“娇娇女”扔下马车。
徐米露没骗他。
确实是个美人，肤若凝脂、眼波勾魂、腰身纤细，身上香气阵阵，温软动人。
可这“美人”特娘的是个带把的！！
——自从讨封失败，黄三郎就在女装这条大道上一去不返了。
赶车的胡四郎瞧着黄三郎这般模样，毫不留情嘲讽出声：
“黄兄这模样，叫我那三十七个侄女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啧啧啧啧。”
“你这夯货！嘴里胡咧咧什么？瞧我撕了你这张嘴！”
那“娇软美人”尖声便骂，美人面忽得变成个黄绒绒的黄鼠狼脑袋，一狐一狼也不管驾车，扑在一处撕咬起来，整个车厢里又是一大片纷纷扬扬的毛。
“呸呸呸呸——”
墨玄吐出一口毛，暗自下了决心：
这一趟回去就把店里的梧桐木咬穿，让那脸胖心黑的小凤凰没地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