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能以一敌百呢。”
裴昭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实际连他自己都没把握,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守,也算圆了那条军令状,无非是一条命罢了。
“裴昭。”
祈绥冷不丁地喊他,床头灼灼的烛光倒映在彼此的瞳眸,通融暖意几分。
他不着调地道:“你去郾城的话,我陪你去吧。我比你厉害,能以一敌千。”
“太危险了,不行。行军本就苦,你……”
“来战场不打仗?我又不是来旅游观光的。”
祈绥语气有点不满,“行军哪有不苦的,但我以前行军就是几十几百年的,这几个月而已,转眼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
几十几百年……
裴昭下意识地摸了摸他额头,大晚上的,不会是还没睡醒吧?
“你什么看智障的眼神。”
祈绥打开他的手,口吻坚定。
“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讨论这件事,你上次来漠北就没跟我说,这次不行了。”
“我这不是跟你说了吗。”
裴昭直起身,单膝跪在床上将人拥住,在少年耳边痴痴地笑。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卧铺实在太小,他一上来祈绥差点儿往床下滚。
被人眼疾手快地搂住腰,侧睡着捞起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阿绥,你多久没与我同床了,今晚别回营帐了吧。”
“你干嘛呀。”
祈绥被抱得有点热,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一时想不出怼他的话。
只瞅着他在自己颈间蹭来蹭去。
微怒,“耍无赖是不是,我还没说原谅你呢。”
“看在我就要出军的份上,原谅我吧。”
裴昭眼梢含笑,气息缠绵中亲吻少年的脖颈,搂住他细而薄的肩背。
一路留下轻轻浅浅的痕。
他的尾音略沉,像被浓茶浸染过后的稠,带着些许暗潮涌动的哑,震得祈绥心头一紧。
“阿绥,等这一仗结束,我娶你回家。”
蜡烛的光熄了,再不听一点风吹草动,唯有营帐外燃烧的火把照进来一两缕稀碎的光。
千沟百壑的漠北是一望无际万里的河山,每一寸碾过的沙石都叫嚣着乌鹰的嘶鸣。
是风是雨,是沙漠中绵延数里的胡杨林。
翌日,祈绥醒来时天光大亮,眼睛困得睁不开,隐约听见外面的议论声。
“咋一觉醒来人都不见了?这速度也忒快了。”
“将军拨出的那支精锐兵大早便离开了,郾城那边战事告急,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但是才五千啊,北齐两万……我们这边很快也要开战了,朝廷那边拖着一直不来援兵,我们迟早会……”
“莫说这等丧气话,还没开战呢!”
几个士兵在外面唉声叹气地讨论完,很快没了声音。
祈绥眼神放空,裸露在外的脚踝透进丝丝凉意。
身侧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听他们说的,保不准离开了军营多远。
……这家伙,又丢下他跑了。
祈绥懊恼地揪着床褥,复杂的情绪翻搅着,喉咙变得难受又肿胀,半天抽了口气。
突然咬牙。
一拳头捶在床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凹陷!
“不带上我,等死吧你!等着我去给你收尸!”
没脑子的玩意儿!
祈绥气昏了头,怒火冲冲地抓起衣服穿上,黑着张脸见谁都能甩他两巴掌!
没多久,战争的号角吹响。
黄沙颓败日渐红,黑色的乌鸦盘旋在荒凉的枝桠,硝烟四起。
北齐的部分兵力去了郾城,留在东郊的勉强能应付现下状况,可也意味着郾城那边孤立无援。
漠北已向朝廷求救数次,希望得到援兵来助,可朝廷迟迟不回信,更别提援兵的到来。
京城的酒肉玉林不是漠北将士的干粮水筒,奢靡的黄金窝也造就不了半点遮风挡雨的暖帐。
“南诏的将士们,随我一起杀,随我一起——!!”
狼烟四起,烽火辗转升上半空。
厮杀声起,尸横遍野,万里沉沉不见天光。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拿命来战,誓死不退!”
伴随着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呐喊声,旷野绵延数不尽的尸体。
刀剑相击中鲜血四溅,惨叫声阵阵不断。
六月初,漠北下了雨。
战事进行到第七天。
这一战昏天黑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盖住了潮湿的土味,无数人倒下,又无数人站起。
祈绥身体随着本能的,在倾盆大雨中杀红了眼,剑刃提在手中都在松懈,却一剑剑劈下来时的人。
东郊有三万将士,去往郾城的只有五千。
倘若东郊这仗能胜,余下的兵力便能前往郾城,保住那儿的百姓子民。
可,可是……
“都尉!都尉!不行了,郾城急报!”
后排兵马,赵营厮杀于众人之间,背部被重重划下一剑,终于精疲力尽地向后栽去!
祈绥始终守在赵营身侧,一个回身扶住了男人即将倒下的身体。
迅速带着他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都尉!”
“没,没事……”赵营虚弱地咳嗽了声。
与此同时,送来急报的士兵将手里的一条染着血迹的纸轴递出去,慌张得嘴唇都在发抖。
“都尉……郾城急报,五千将士折损四千,快撑不住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听到这个消息,赵营还是浑身一颤。
雨水钻进眼睛里,刺激得他粗喘重气。
“郾城不能失守,一旦失守里面的百姓怎么办!后面的城池又该怎么办!”
赵营望着眼前的刀光剑影,手心里淌着大片大片的滑腻,唇色苍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不,不能失守……我们东郊还有多少人?”
“加上现在的,只,只有一万三千了。”
“三千,拨三千前往郾城!”
朝廷前几日终于来信说即将派兵支援,可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负隅顽抗,可东郊尚可抵御,郾城绝不能失!
“可是都尉,军中无人了……他们——”
“都尉,让我去吧。”
一直沉默的祈绥忽然发声。
豆大的雨珠砸落下来,顺着墨黑的发梢往下掉着晶莹,模糊了视线。
他嗓音哽咽,伸手接过了那张急报,颤抖着,不断地重复。
“都尉,让我去吧,我只要一千,我只要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