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没等来沈阙的回答。
但是后来屋里的光熄灭,祈绥被刺激得在酒精的欲望里浮浮沉沉。
夜半深冷,西苑的偏宅里,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声迭起,惊起屋外枝梢的雀儿。
“背。”
“沈家家规,第一条,不可与外来洋人结交私密。”
“沈家,家规第,二条,不可参与枪支走私贩卖。”
“沈家家,规第三……啊沈阙,不行!”
“……”
“沈家,家规第六……呃!”
余下的家规背不出来了,祈绥的眼泪浸进耳侧的红盖头,晕染出一片片湿润的痕。
他的呼吸急促,毛骨悚然, 在一波波痛感与快感中来回交替。
每一点刚冒出的声音,转瞬变得支离破碎。
祈绥开始求饶,试图结束这场战斗。
“沈阙……我,我不行了。我不喝酒了,下次,真的不喝了。啊…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太重了!真的……”
“放过你?可是——”
沈阙拉长了尾音,弯腰俯身。
抓起床侧的红盖头盖在了少年脑袋上。
仿佛在完成一个庄重而神秘的交接仪式。
深沉而滚烫的夜里,沈阙低哑的调子涌出。
“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你活儿好吗?这么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
沈阙又给了他一个教训,惩罚他的无礼。
最后,宣判他的死刑。
“今晚放开了哭,继续背,背不完不许停。”
-
民国十八年腊月,南洋军阀混战,由北平引发的饥荒战役逐渐往下扩散至上海滩。
昔日繁华的街道挤满了前来逃荒的灾民,却又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引起一片人心惶惶。
这天,沈家收到北平亲信那边寄过来的一封密函。
此次饥荒严重,南洋军阀入侵上海滩,企图扩大战势,很可能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上海滩现如今存在当年许多末流家族,这些都极有可能会成为南洋军阀的踏板,烧杀抢掠。
沈阙收到这封密函时,祠堂都是沈家的族人。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深知将会面临什么。
沈崇明握着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在了地上,义愤填膺道:
“我沈家百年前就在上海滩,怎可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丢盔弃甲!我就算是死,也要守着沈家的宅子死!
你们有谁想收拾包袱逃的就逃吧!免得到时候丢了小命!但出去千万别说是我们沈家的人,我们沈家没有孬货!”
此话一出,在场人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意思不就是在说,让他们在命和大义之间二选一。
老一辈的人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份信仰,自然选择留下。
但稍微年轻点的,基本都是选择保命,话不多说直接回了屋子开始收拾行李。
天高路远,只要不在上海滩,哪都有活路。
慢慢的,祠堂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一时间就剩下几个年长的长辈,沉默地坐在位置上。
沈阙的这份情绪也在香烟袅袅中逐渐发酵,手中的那份密函沉得他快拿不起。
他们依旧分居两苑,隔着一堵巨大的围墙。
沈阙本来说今晚翻墙去找他。
后来看着那堵高墙,思来想去,还是没能翻出藏在角落里的梯子。
祈绥等到大半夜,跟卫廷聊东聊西的还是没见沈阙来。
他有些担心,“沈阙不会出事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沈阙近日都没去药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能有什么事!”
祈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噌的下站起了身。
“不行,我得去找找他,要是死屋里了我还得给他收尸。”
卫廷赶紧追上去,在后面忙不迭地问:
“你着什么急啊?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没?跟我去抗战啊!我俩联合,那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话都在他耳边说了百八十遍了。
祈绥神情不耐,被折磨得要疯。
“别问了,我不去。我要跟沈阙在一起!”
“小情小爱不足挂齿,家国大爱才是宗旨!”
最近抗战的形势愈发严重,各地灾民流氓逃窜,再者上海滩人口失踪,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卫廷作为此次行动的参与者,他有权查明真相!
祈绥淡淡瞥他一眼,冲他示意了下,“蹲着。”
卫廷杵着不动,不依不饶地道:
“你先答应我啊,你看你身手那么好,绝对没问题的!我们一起为抗……”
“蹲下。”祈绥沉声。
卫廷乖乖地半蹲下。
祈绥熟练地踩上他的膝盖,卫廷再一起身,利落地爬上了高大的围墙。
祈绥还在墙头没跳下去。
卫廷又仰着头,双手捂作喇叭状冲他喊,“社会哥,考虑下呀!靠男人没用,咱要靠自己!”
“……”
这要搁几十年后,绝对是个PUA高手。
祈绥懒得理他了,纵身一跃,跳下了墙。
沈阙屋里的灯还开着。
祈绥三两步跨上台阶,脆生生地喊着他的名字,边推开了门。
“绥绥……”
沈阙见到他明显一愣。
手里捏着的钢笔掉在了桌上。
他赶紧抓过一旁的书册子,欲盖弥彰般按在了他正在写的东西上。
“你干嘛呢?不是说今晚你来西苑吗?都这么晚了,你没来呀。”
祈绥走到他身侧,手心搭在男人的肩膀处轻轻揉了揉,视线却落在他手里的小动作。
沈阙闷声道:“临时出了点事……”
“什么事?有我重要?”
沈阙呆坐在座位上足有半分钟。
气息紊乱,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他干涩道:“绥绥,你知道最近南洋军阀入侵上海滩的事吗?”
祈绥点了点头。
“卫廷跟我说过,怎么了?”
他没当回事,毕竟与他无关。
沈阙握了握手心,字音微顿。
“沈家这次可能逃不过这次劫难,百年基业很可能付之一炬。”
缓了缓,沈阙终于抬头,望向上方的少年。
一字一句地道:
“沈家是末流家族,在上海滩没有背景,所以今天在祠堂,沈家让想活命的人都离开了。”
祈绥隐隐冒出不好的预感,脸色僵了僵。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回祈家吧,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