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不用哄着读书的学生是幸福的。沈昱做了三年兼职家教，带过十来个学生，其中何怜可以算是最好带的了。倒不是因为对方养眼，而是因为她太懂事，太听话，一些问题不需要说两遍，让做什么也不会有小情绪。
很多学生对家教其实有抵触情绪。
带她的这几个月里，对方的总成绩也有不错的提高。沈昱不认为自己多聪明，但在做题方面，还是有不少可以拿出来分享的技巧的。
少女粉嫩的嘴唇微张着，手上的水笔不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沈昱低头检查着她其他试卷，从错误的地方进行分析。他做家教很认真，连草稿纸都会认真的分析，从解题步骤上开始纠正。
除了写字的沙沙声，只有另外一间紧闭的房间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这家人也有故事。何怜的父母是离婚的，父亲像是一个无业游民一样，每次见到都是醉醺醺的，而请家教的是她的母亲，一个珠光宝气的美妇人。每次家教结束后，都是她妈转账给钱。
沈昱只有她妈的联系方式，何怜的母亲冯美琴在这方面管的甚严，签家教时特意叮嘱，如果沈昱私下加何怜的联系方式，不仅分文不给还要追究。如果沈昱不是她熟人介绍的，冯美琴是绝不会给自己女儿找一个男家教的。
所以，何怜的生活很割裂，在母亲的资助下拥有昂贵的钢琴，报最贵的班。但自己却始终过得的很清贫，吃饭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偶尔也会见她照顾奇怪的父亲，自己洗衣做饭。
以一个高三学生来说，她过得挺辛苦的，大部分学生这个时候都是两手一摊做少爷公主，啥事都不做。不过，沈昱印象里没见过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有些佩服。
何怜做好题后，沈昱阅卷，三十分钟时间最后一题都还没碰，不过正确率很高，做完的基本都对了，他说道：“正常考试这些计算题你可以分配更多时间，这段时间数学就进行提速的突击，我会安排从简到难的题目类型，简单做多的顺手了，复杂的题目思路也会变快。语文我没什么好教你，理综……”
两个小时的家教时间很快就过去，七点半开始，九点四十结束。他收拾东西，道：“今天就到这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时间不早了。”沈昱指了下时钟，他婉拒道：“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那沈老师明天见。”何怜站在门口，微微欠身，询问道：“那个，我妈她给你了吗？”
“啊，不用担心，现结。”沈昱拿起手机亮了一下，不久前冯美琴女士已经发起了转账，道：“回去吧。”
“嗯嗯。拜拜。”
沈昱出门后没有耽搁，直接轻车熟路的上了地铁，花了二十分钟的车程后，穿过校门外繁华的小吃街，穿过寂静的小巷，来到了大学前。直到走进学校后，他才想起捡来那台手机的事情。
算了，明天吧。
不知道那老板又发了什么疯，真希望快点毕业啊。熬几年熬几年，终于到了最后关头了。
实验大楼外，可以看见自己所属的实验室仍然灯火通明，他很想告诫后来的学弟学妹，以后选研究生导师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有的人会因材施教，走学术的料就多加培养，想混个证的就放养。有的人则是纯粹把学生当成牛马，做着几十万几百万的项目，分到学生手中一个月只有两百块，多的不知道是不是还房贷去了。
看到实验室里摆行军床的，赶紧溜吧。
走进实验室，看着一脸疲惫仍然艰苦奋战的同门，沈昱刚想打一个招呼，却发现今天气氛有些不对劲。以前这个时间，因为老板回家了，大家都是一边吐槽一边埋怨，而今天，每个人都依旧不苟言笑，就像老板还在一样。
“沈昱，到我办公室来。”
就在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带着黑框眼镜，发际线前移的中年男性周教授，一脸不悦的看着沈昱招呼了一声。沈昱心里一咯噔，附近的同门都给他投来了怜悯的神色，只能点点头，朝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心疼沈昱……”
“别心疼他了，考虑考虑自己吧。”
“噓，别瞎说，不知道咱们这有没有爱打小报告的家伙。”
同门师兄弟们小声嘀咕了几句，听着办公室里穿来的怒吼声，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妄加议论。
“你现在翅膀硬了胆子大了，连我的消息都不回了是吧。”
“你就是一坨屎！实验做得一塌糊涂，论文写的狗屁不通，除了让你去报销，靠你这张小白脸让那些财务的女人加快点流程外，你就一无是处！”
暴怒的中年男人周教授将生活中，职场中，家庭中所有的布满全部都宣泄在自己的学生身上。看到这一张帅脸，他就更气不打一出来，我老婆女儿还说你是帅哥，帅什么帅，就是一坨屎！
沈昱已经不是第一次挨骂了，他硬着头皮，努力的催眠自己，左耳进右耳出，仍由对方宣泄。这是以前的师兄教他的技巧，当一个乌龟——长寿。
“论文！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他为论文！”
刷啦。
A4纸漫天的袭来，虽然不疼，但侮辱性有点高。沈昱眉头跳了几下，拳头握紧。
“你什么态度，发短信不回，当面也不说话是吧。”周教授坐在老板椅上，气的嘴皮子都抖了起来，他指着沈昱的脑袋，说道：“你这个态度能毕业吗？听说你已经签了OFFER了？你准备好延毕吧！”
延毕，对每个研究生来说都是最痛苦的词。沈昱努力的平缓着胸腔的怒火，好声好气的说道：“教授，论文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大改，您说一声，我立刻就能去做。”
再忍一个月，毕业就拉黑！老死不相往来！
“你就没这个能力你知道吧！”周教授站起身，走到沈昱的边上，拿起刚才摔落的一页纸，说道：“我当初就是错看了你，不该把这个课题交给你。看来这个论文就只能交给周宣做，你自己重新准备吧。”
“我初稿都已经交上去审核了，现在要我改课题？”沈昱觉得荒谬至极，自己这段时间为这篇论文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贴钱买东西，无数个日夜都泡在实验室里，现在要我不做了？写论文的时间都是从对方安排的繁忙任务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不说别的，他也不认为这篇论文有大问题。要挑刺肯定能挑，但要推倒重来，过了。
“不想改的话，你就延毕吧，就你这点出息，看看到时候你还找得到工作不。”
赤裸裸的威胁意味。
沈昱不可置信的望向周教授，这个决定实在过于荒唐，他慢慢回味了过来。
周宣也是他的同门，但这人很少出现，据说还和周教授沾亲带故的。
“您的意思是，把我的论文给周宣？”
“谁说要用你这个狗破不通的论文了？”周教授瞪了眼沈昱，慢慢退回老板椅上，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最多参考下实验数据，再说了，实验器材都是我实验室里的，实验成果都是我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昱也懂了，自己写的论文基本上没问题，反倒是因为被对方认可了，而被对方想占据为己有。他以前就听说过一些风声，说周教授会窥探自己学生的学术成果，没想到这一回居然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狠下决心，拒绝道：“教授，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好。这是我的心血。”
“嘭！”周教授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声线变得尖锐起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你懂不懂？师者如父的道理你懂不懂？就因为你没爹教没妈养，所以才不听话是不是！”
嘭——哐啷！
周教授眼前的办公桌瞬间离地，上面摆件，绿植和保温杯全部朝着后方飞去。滚烫的枸杞红枣水撒了周教授一身，他嘴瞬间闭上，软在椅子上，惊愕的看着默不作声，一脚把办公桌都揣走了的沈昱。
沉默片刻，见沈昱不敢对他动手，周教授嗙的站起身，气势汹汹喊道：“想动手是不是，你这辈子别想从我手上毕业！”
“你才是个只会PUA学生的败类，loser！”沈昱骂了一句后，转身就走，刚拉开办公室的门，却看到同门们纷纷挤在门口围观，见他出来，身后还伴随着周教授的怒骂声，一个个全部都都跟鸵鸟一样缩着头退回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