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体弱,在一次与十三雨天出游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娇弱的美人满脸惨白,脆弱地躺在华丽的床榻之上。
这宫殿中缀满的珠翠偏光,明晃晃打在她侧脸之上,滴落在她的每一根睫毛里。
但她只是轻颤着睫毛,盍着眼睛休息。
只是不断起伏的胸腔和时不时压抑着咳嗽的轻喘,暴露出了此刻折磨着这具病体的疾病有多恐怖。
十三不敢凑近,生怕自己发出的一点声响,将这本就易碎的人儿弄伤。
只是在行走过程中,他的脚步声还是在每一步次小心翼翼地落脚下透出了一丝丝的蛛丝马迹。
“嬷嬷?”
十四将声音捕捉,仍旧闭着眼,下意识地出声询问。
这道沙哑,几近支离破碎的娇声一跃而起,重重地飘落到十三的肩膀之上。
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四……….”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声的,干涩的喉咙里带着刺痛,拉扯着声带,强制着震动。
念叨而出的名字,便不再同以往那般满含深情。
那只软软地,柔柔地时不时在心尖上挠动的小猫爪子,骤然变成了划破他最后一道防线的利刃。
眼眶湿润,在逐渐模糊的光影里,十三看见了十四缓缓掀开了闭合的眼睫。
只是这样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却像是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
十三快步而去,双腿在打颤,摇摇晃晃,几乎是扑倒在床榻边。
含着的热泪随着这重重跌倒,齐齐跌落眼眶,砸在了柔软的,却又分外冰凉的被褥里,浸湿了一小片。
十四咬着唇,瞧这他这副模样不忍地出声,“十三哥,你别担心我,我只是生了一个小小的病,待我修养几日,便又能同你一起去乘那艘小船了。”
惨白的小脸上强撑起了一抹牵强的笑容。
她自己病重,第一时间却还是想着来安慰他。
可十三比谁都清楚,这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最爱的人的命。
大手缓缓抬起,最后将那双软软的小手包裹在了掌心,十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重重地摇,
“不去了,你乖乖的,哥哥只要你好。”
大手不敢握紧,十三看十四笑着点头,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当即便下了死心。
他要去学医,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十四这般模样。
日后,他左右打探,才得知这病并非突然从天而降。
而是这些年来,慢慢堆积在根骨处,骤然破碎涌现的暗疾。
十三又大哭了一场,这整日的哭泣,差点哭瞎了他的双眼。
因为他知道,十四得病全都是因为他的胡闹。
是他带着她在早春时出门吹风,是他带着她在炎夏之中暴晒爬山,是他带着她在秋凉之际乘舟出游,是他带着她在雪日里出城打雪仗。
他悲痛万分,但却只能吊着这口气,在这天寒地冻的旷野之上,强迫着翻了个身。
十三想死,却又不敢去死。
他还有十四,他深爱着的十四。
几近三年的时间,他只待在两处。
十四所住的宫殿,医堂。
吃住,全都在了医堂之中。
他作为十三皇子,但平日里的跳脱顽皮却是出了名的。
这不去学堂的举动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是这悄悄跑到医堂求教的举动却是将一众御医目瞪口呆。
看着这一夜之间变得沉稳的十三皇子,他们心里犹豫,想着要看看这捣蛋王十三到底搞得什么鬼。
但在一日日的观察之间,本就天资聪慧的十三逐步改变了所有人的看法。
他的努力,勤奋,钻研几乎疯狂。
有时连三餐都忘记吃,到了午时,肚子发出一道巨大的鸣叫时,他才红着脸被御医们强迫着赶出了医堂,命令他去吃饭。
十三不走,他自己去寻了两个窝窝头。
站在医堂院内,两三口囫囵吞枣地塞进了嘴里,又赶紧跑了出去。
众人见状,只得摇头沉默,但却是更加卖力地将自己此生所学交到他的手上。
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年,十四的病总算是有了好转。
就在十三正高兴时,又一道噩耗传来,将他狠狠地凿进地里,推进了万丈深渊之中。
他忘了。
他忘了,这三年过后。
十四,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而宣朝的皇帝,这个国家的主人,便是打算将这病弱的小女儿送到西域去和亲。
西域环境恶劣,那边的男儿体格健壮,身材硕大,整日骑在马背之上,糙到没边。
而皇城到西域的这段路途也更加不容他去想象,十四拖着这样的身子前往,可能会死在半路。
但对于十三来说,这最让他心痛的,还得数他这颗高悬着的心,还有两人无法对外言说的不伦爱恋。
思索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他便跪在了皇帝的宫殿门外,请求皇帝延缓十四和亲的旨意,待她养好身子后再出发也不迟。
太监通报,但却像是丢入大海的石子,沉入海底,渺无音信。
扛着经历了万般摧残的狂风,他那单薄的身子骨里像是加了滚烫的铁水,打造地千击不断,万捶不弯。
自己的骨肉,皇帝心底自然生出了怜悯,他不忍自己的儿子跪在风雨里,只好妥协。
听到这消息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但十三清楚。
在这期间,他听到了109道鸟鸣,321道脚步经过,579道能被他听到的低语。
还有21600次心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