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婆掀开帐子,发现江楚窜没了影,摇着扇子四处寻着他身影。这不寻还不要紧,这一瞧她那好梨子跟个大姑娘走在一块,昨夜没睡的觉缺了的精神都在一瞬被补了个全。
小徐:“仙婆,您再来看看,我怎么感觉我给他扎错穴了呢?”
仙婆听着营帐里小徐的声音,头都没回,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男一女,哗哗摇着扇子随口道:“扎错了拔出来再扎,只要扎不死就往死里扎。”
小徐:“???”
江楚好好走着路,突然感觉左胳膊被人捏住,一看才发现是仙婆一手拽着他胳膊,然后歪着身子在看昭卿。
昭卿被仙婆笑眯眯的神情看得一愣,偏头想望江楚,好看看能不能摸清些蛛丝马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去寻江楚的眼,就感觉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拉去别处了。
“来姑娘。”仙婆拽着昭卿往旁边走了走,看了眼与江楚之间的距离,觉得差不多了,而后松开她站远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二。她似是很满意地笑笑,又凑近了些握住昭卿手,“姑娘,你与我们家小梨子认识?”
“(怔)小梨子?”
“啊,就那小子啊,婆子我好这么叫他。”
昭卿反应过来,是因为江楚姓黎。她竟觉得这称呼有些可爱,想过来发现,能这么叫江楚,定是其亲近之人,面上立马柔下来,回道:“是,我与他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都认识好些年啦?这小子咋啥都不跟我说呢……”她这么一想,突然记起了江楚那次在她帐里说的往事,“(试探)姑娘你不会就是,七八年前被他带湖里那个吧?”
昭卿目光一滞,想起来八年前他俩坐在湖边双双落水的事情,扯了扯嘴角道:“要是他没和别的姑娘一起掉湖里过,那应该……就是我了。”
江楚眯着眼看着那俩女人在一起神神叨叨的样子,还不时偏头瞟自己一眼,就跟背后戳他刀子一样,戳得他满心疑窦。
“姑娘你叫什么?多大了?”
“二十……五吧?南昭卿。”
“(喃喃)二五,比梨子大一岁。大些好,会疼人。”她抬眼柔和看着昭卿,“南昭卿……好名字。叫我仙婆就好,那小子也这么叫我。”
昭卿颔首,退半步敛衽作揖:“见过仙婆。”
仙婆面上笑容更甚,满意这孩子知礼数,“姑娘,嫁人了吗”
“没,没有。”
“(满眼期待)那有别的心仪的郎君吗?”
昭卿瞟了眼江楚,什么都没说,但已经够了。仙婆这下算是彻底乐开花了,手捏着昭卿的手,无意往上去了去,搭到了她的脉。她笑容一僵,闭上眼脉了会,神思在她体内兜了三圈,抬头问道:“妮子,你身上是不是有蛊?”
昭卿眼睛微瞠,暗叹一声。
“放松。”仙婆左手揽住她腰,右手两指抵在了她神阙穴轻轻发力,而后在她脸上看到丝痛楚,“无定而发,端属任脉根在神阙,作时腹如刀绞而蚀智,伤阴乱宫……”她边说着,神情跟着严肃起来,“你这蛊我以前见过,是搁山里给那老头儿当学徒的时候。结果教了我一半自己先嘎了,这么些年我也没再遇上过,就没思磨这事儿。”
她皱着眉继续道:“好的是你这蛊毒本该致命,应该是被人医过,所以蛊效还在但不再危及性命。但问题是,神阙系血脉之蒂,发作必乱你精、气、神、血,还不受孕……(气到跺脚)哪个死了没埋的干的?!”
她骂完立马用扇子遮住嘴,眼睑小心一抬,悄悄去看昭卿的神色,而后勉强笑道:“婆子我一时嘴快,妮子你别往心里去……”
昭卿:“(忍俊不禁)没事!您骂得好!”她想到刚刚仙婆说的症状,嘴角又一点点拉了下来,“那,能治吗?”
“说句实在的,这蛊是云理老蛊,一般解蛊的法子没用,而且现在可能已经没人再用此蛊了,不知道蛊根,我就没法对症下药。”
昭卿眼色一沉,旋而道:“没关系,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
仙婆见对方反倒先安慰上自己了,捏捏她肩膀道:“放心吧,虽然只学了一半,但不是没办法。婆子我‘仙婆’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我等忙完手头这些,就去给你抓些药,虽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回头让那小子给你送过去昂。”
“仙婆!您再不来就出人命了——”那边小徐隔着俩帐子扯开了嗓子唤她,怕是她再不去,那人就要被小徐扎死了。
“来了来了!”仙婆摇摇扇子对昭卿道:“婆子我没别的本事,就一身医术拿得出手。大病小病尽管找我,找不到我就找梨子,婆子我先给你治!”
“(展眉)那便谢过仙婆了。”
仙婆走过江楚身边,一扇子拍在他屁股上,“我说你小子怎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合着搁这闷声发大财呢!”仙婆乐呵呵的摇着扇子救人去了,把李济早上的话甩到了九霄云外。她也不管江楚说什么,迈着步子对着营帐里的小徐喊道:“来了来了,别催啊我看姑娘呢!”
“哎不是仙婆,我……”江楚吐了口气,心里直道完蛋。昭卿被仙婆逮着了,那自己日后的耳边怕是也跑不掉了。
“你晚娘么?又美又年轻。”昭卿眺着仙婆的背影笑问道。
“不是,(思索)我也不清楚仙婆算是我什么……但她是我家人。”
昭卿会意般点点头,“(失笑)梨子,以前都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绰号。”
“仙婆认识我的时候,(比划)我还,可能就到你腰吧。一般也就她这么叫我。”江楚用左手比划,这才看见那左腕上还系着的黑绸带,“对了,伤已经好了,这个还你?”
昭卿盯着那黑绸带看了一眼,立马得出个结论——系结处已经不是她当时打的那个结了。也就是江楚自己解下来后又自己系上了。
“(佻笑)怎么,我给你打得结你不会,自己打了个别的又系上了哈?”
江楚:“……”得,可算被她逮住了。
昭卿见他说不出话的样子,又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才道:“系着吧,我现在用不到……” 她背着手,随脚踢了块石子,“西洲府沉了五年,如今你把它重新搬到明面,是到了合适的时机,遇到值得的人?”
“(点头)我不清楚结果如何,但我想再试试。朝廷有国法,但江湖并不受束,想要摆脱萧宋如今这软柿子的局面,朝野必须一致对外。所以我想让西洲府,成为萧宋江湖的秩序。”
“萧宋这片江湖本就乱杂,你的西洲府沉了五年,已有声誉的姑且不算,单是这五年如雨后春笋的各方新势力,想在他们之间建立秩序,这条路并不好走。”
“是,我很清楚……”
昭卿突然顿了步子,看着江楚,犹豫一会开始开口道:“江楚,有些事我必须和你说,有些醒我也必须给你提。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
“(郑重其事)江楚,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不管你还恨不恨我,信或是不信,我仍然爱着你这是事实。七八年前你认识的南昭卿还在,为你。但是……溟滓不会为她让步,这是你必须清楚的。”
江楚舌头顶着牙床沉了会声,“所以呢?”
她抱着胳膊道:“江楚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不只是因为你的好你的干净你的风发意气,还因为你清狂你要强你够优秀。”
“你知道我什么样,我不甘人下也从不服人,但我南昭卿认定的事情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七年我从没停下过,我相信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一定今非昔比,我既不甘被你压一头,也希望还有资格和你并肩。”
她帮伸出手帮江楚理好被风吹皱的衣襟,又帮他抚平了衣肩,“所以作为南昭卿我会永远站你身边,但作为溟滓,我背后有太多利益,我没法保证永远都在你这边……可能哪天,我会是你的敌人。要是真有那天,你输给我了,(微弯眉眼)我会瞧不起你的,可别让我后悔。”
江楚点点头,沉默一会便对她笑道:“那……我们走着瞧?”
“这才像样。”南昭卿翘了嘴角,拍了下他胳膊离开了。江楚眺着她背影,突然喊住了她:“昭卿!”他见她回身看着自己,张开嘴喝了两口风而后吐出句暖话:“我永远爱你。”
南昭卿红唇微启怔在了那里,刚刚那可能随时要与他为敌的气场说垮就垮,只剩了被他这突来的爱意轰开的慌乱无措。
当年她认识的黎江楚,虽带着分沉郁却总洋溢着明朗与干净。而今他已经磨掉了清风明月少年郎的风发意气,丢掉了干净埋掉了善心,捡起了狡黠拾起了狠厉。他像是从血肉枯骨里爬出来的孤狼,云淡风轻下埋着的是无情血手欠下的累累命债。
说白点,一刀切下去可能全是黑的。
自她再逢江楚,同一人却已是天南地北风马牛不相及,背道而驰越行越远,除了外貌几乎没有一丝让她熟悉。岁月、悲恸、创伤剥掉了他当年的一切,唯独剩了那份沉郁浸入阴暗愈演愈烈。
最难过的,她也是把他剥成这样的一把刀。她从不奢望他能原谅自己,也万不敢想还能听到任何一句爱意。
可今天她听到了,不在梦里不在回忆,就在她眼前,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她才发现当年的黎江楚在那一瞬与面前的这个人有了丝重合,好像那清风明月的少年,就在那站着。
她又惊又喜,却还掺着丝酸涩,让她小心到笑容都不敢展露至放肆,却下意识伸开了双臂看着江楚,见他怔愣久久没有反应,问道:“不想抱么?”她问完才意识到不合时宜,垂下了胳膊。
他还需要时间,她也一样。
南昭卿:“(笑)走了……”她转身时,眼睛还瞟了处地方。
江楚在她转身一瞬明白了她的含义,可腿儿伸伸缩缩想迈又迈不出去。他鼓了口气一沉心,挺起胸膛而后……“(心里大骂)怂蛋!”七年了,他在感情上还是这么怂!
他顺着昭卿转身去的那一眼回头瞧去,发现京枕桥肩膀靠着安求客,安求客大胯贴着邵岭涯的轮椅靠背,三个人并排在那抱着胳膊,笑得甚是欣慰。
江楚:“(咬牙)看什么呢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