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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贺新郎(2)(1 / 1)


黎江楚与南昭卿,和大多数男女相知前一样,没那么多接触。

南昭卿对于所有在四书五经里泡出来的男子来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黎江楚也不例外。

她身上有着衣嗅青梅的端雅,有时又是裙摆殿阁的雍贵,前者非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不可近,后者非家世显赫高位厚禄不可碰。

可若真与她攀谈,她眉眼偏僻又带着红尘烟火的万种风情。

礼法从不对她作束,她自持大方谈风笑水,随性却绝不逾界。她不是霜雪千里不化一寸,若人诚意攀山不惧凛风,她自会还敬一缕梅香。

江楚不时会坐在离她不近不远处,望着她与众人攀谈,她仪态万千里的落落大方,像不属于那个处处束缚压迫女子的时代。

他想不出究竟是何种环境,能锻出这般女子——一个能在满是束缚之下永远独立且主动,恣意释放光亮的人。

而黎江楚对于南昭卿来说,一样特殊。脱离王室闯荡,让她自强自傲且自负,家世与经历让她眼界不同寻常,慕强心理悄然生根也已经萌芽。她知道天下强者不在少数,可同龄敌手从未遇到,而黎江楚是第一个。

他抛去外貌,像是与大多数一样平平无奇,却总在众人喧嚣时沉默,在他人沉默时发声。她见过许多囊中锥的锋芒,可唯独他是甘愿平淡敛下的那个,不露不显。

她觉得他有时真像个独立人群之外的过客,不餐雨露,如一口坐在后院的井,不近井口,永远不知井水的浅深清浊。感觉是在这片天地外还有方只属于他的天地,任世事如潮,他自于那方寸云水间,拈花拢叶。

南昭卿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事来不畏,事去无争。

江楚的笔尖在纸上洋洋洒洒,毫毛将墨水泅在白纸上。他感觉腿边什么东西蹭着他,像是狗尾巴草挠过一样。他以为是风过抽草在他腿边掠过,可转瞬便发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裤筒。

他眼睑一挑瞧了眼前面捋着胡子闭着眼,振振吟诵的杨先生,身子一歪缩到桌子底下,发现裤筒鼓起一块,一条尾巴露在外面晃来晃去。他掀开裤腿一瞧——是学府里的老学长,橘猫。

江楚把半个脑袋冒出桌沿,见杨先生还闭着眼晃头晃脑,便又钻了下去。他把手向橘猫脑袋上伸过去,那橘猫盯着它手脖子往后缩了缩。江楚怕它咬自己,又把手缩了回来,可那橘猫反倒往旁边看了看,然后突然自己贴上来蹭他手了。

南昭卿坐在隔桌了旁边,两条腿一上一下翘着二郎,胳膊也一上一下搁在腿上,一只手里转着一杆没蘸墨的笔,微微偏头垂睑看着撸猫的黎江楚。

江楚感觉有人看着自己,抬起头寻去见是她,眉梢停滞了一下,“是你啊……”他又低下头去逗猫,压着声,轻到只有对方能听见,“本以为你是天涯浪迹的江湖侠女,没想到能在学府见到你。”

“(轻声)看情况吧…有时前者,有时后者。你呢?”

“我?我不是江湖人,我只是个…会些剑术的书生。”他顺着橘猫的毛,手顿了顿,眼睑上挑再次对上她的眼,“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淡淡笑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下巴微扬)你会喜欢狸奴……”

杨先生那边讲完了他的黄钟大吕,胳膊夹着书本简册下班去了。江楚便坐直了身子,把猫拎到了自己腿上,“我看上去,像是不该喜欢狸奴的样子么?”

“我不清楚,你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所以……”

江楚被太阳照到眯了眯眼,品着她说的话。他不在意自己为什么会让她有看不透的感觉,他在意的是,她产生这种感觉的前提条件——她是否注意过自己。但他也只是不逾矩地笑问道:“是吗?”

她没直接回答,“若有冒犯,我说声抱歉。”

“(怔然一笑)这有什么要紧的。”他把被橘猫叨进嘴里的笔拔出来,然后轻轻把它脑袋摁回去,“你这样,我反倒不敢说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倒觉得你更胜一筹。”

“嗯?”

江楚见她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眼里好像是对他后话的期待,才继续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特殊。(一顿)像是,琳琅盛宴?沁人心脾的清茶,醉生梦死的美酒,麟肝凤髓的珍馐,什么都有。但,又有不同。”

“什么不同?”

“玉盘珍馐饕餮盛宴,可只要在酒桌之上,根本为的都是他人口腹之欲。可你不是,你…为你自己。”

昭卿心跳骤停片刻,在那瞬间,多种情绪交织掺杂一起攀上来,惊诧欣喜甚至是感动。就像摊前的花,所有人都在讨论它该值什么价钱,却有那一个,认为它是为自己的美而盛放。她在江楚那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的理解与尊重。

江楚见她半天没有言语,出声道:“我口快,要是说错话了,莫怪。”

“(迅速)不会。我喜欢……”她下巴一抬,换用掌根抵着下巴,五指拢着她微歪的脑袋,“(试探)所以,你会偷偷注意我么?”

刚刚她的心跳骤停转移到了江楚的胸腔里,在恢复的第一下搏动,敲得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支气管与嗓子眼好像打了个结,让他一时间找不到气儿该往哪顺。

昭卿看着他窘然着脸,好像连摸猫的手指都开始不自在起来,柔然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强作解释)我有时候就是……(解释不了)你习惯就好。”

她见他像是抢回丝生气,继续带着宠溺的目光,轻柔顺着狸奴的绒毛。她对狸奴并不感冒,尤其是那些乖张又凶厉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江楚,这只狸奴在她眼里竟也乖顺可人起来。

昭卿:“狸奴很讨你喜?”

江楚:“嗯,谁让它们是狸奴呢。”

“(犹豫)这狸奴,在学府有些年头了……撅伤过不少人。(一顿)你现在觉得它讨喜,那要是它,也挠了你、咬了你呢?”

江楚揉着猫耳朵的手指停顿一秒,抬起头来看了眼昭卿,唇前掠过一缕风,旋而问道:“你是…喜欢带着悲观与惨局不期而遇吗?”

“(无由一笑)我只是,提个醒。”她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带着悲观与惨局相遇,总好过带着热忱去相遇吧?至少当悲恸和失望真来了,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江楚眼皮挑起来又塌下去,舌尖顶着牙床徐徐从鼻腔里叹出一息,把手放在了橘猫嘴前,见它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手指,“你看,它不咬。”说完他把橘猫抱了起来。橘猫四仰八叉地被他递到了南昭卿面前,“试试看?它要真想咬,我会及时把它抱回来的,相信我。”

昭卿坐在那看着他那眼里的肯定与真诚,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抬起,僵了会后,手指蜷拢又放了回去,笑着轻轻摇了头。

江楚见她拒绝,眸光悄然一黯,上下唇间的缝隙间透出一缕风来,又把猫落回了自己腿上。昭卿察觉这变淡的气氛,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相错的食指与拇指,“对不起我…对狸奴——”

“没关系。就像,我们也不是什么都吃的对吧?(笑)我到现在都受不了香椿的味。”

她笑着点头应和,又问道“你叫黎江楚,对吗?”她见他点头,“知道我名姓么?”

江楚:“知道。南昭卿,是吧?”

昭卿有些错愕,带了些意料外的语气:“我以为你会说,‘南思顾’。‘思顾’是我表字,他们一直这么叫我。”除了杨先生与后院的传武先生私下会叫她‘南昭卿’,从没有人直接叫过她名,那说明,江楚知道她的姓名,不来源于平日他人口中的称唤。

江楚对她的名姓得知当然不来源于平日他人口中的称谓,而是他有一日特地问的萧也韫。他此刻就好像个慕名大家女子花容月貌却时不逢适赶了参星横斜的钟头,没那入室盗窃的心,却被照成了寻花问柳的下流人。

他真不知道南昭卿此刻心里怎么想他,他手指陷进他自己头发里抓着头皮,脚趾真想给自己抠出个坟住进去。又或者趴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而后再给自己插块碑点上香,并刻上“查无此人”四字。

江楚:“对不起姑娘,是我唐突,我——”

昭卿:“没事的,我都好。(笑)你…怎么舒服,怎么叫。”

江楚听此眉梢一挑,两眼悄悄一些去瞄昭卿一眼,不小心跟她眼对了个正着,尴尬一笑,又挪回来看着摩挲着大腿的手。

她发现江楚脖子有些上红,暗暗一笑,左右腿上下互换位置正回身子去,小指把头发勾到耳后,落回来时却不小心把手指间的笔转飞了出去。

江楚余光一瞥,眼疾手快抓住了笔,她一样的眼疾手快,抓住了江楚的手。

江楚怔了一瞬,看着那握着自己手的葱指,脖上的酒红轻咳间烧上了耳朵。他两眼一黑顿时觉得有些窒息。昭卿率先回神,眉梢微挑,松开了手,胳膊又搁回了膝盖,“(正经)抱歉。”短短几分钟的对话,这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道歉了。

江楚点点头,捋了下头发又摸了摸鼻尖,“没,没事。”这同样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没事了。他挪着屁股坐正身子,装作好整以暇似的,盯着桌上的书本将那一列字看了十来遍,才发现一个字也不进脑子。他余光里见她又伸过手来,蜷着手指指稍稍勾了勾。

南昭卿:“(笑)笔得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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