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从房间出来,就上四楼进了宋致毅的书房。
刚才在浴室给秋礼礼洗内衣的时候,宋致毅就已经打了七八个电话过来了。
宋鹤鸣嫌烦,没接。
推开房门的时候,宋鹤鸣才发现宋知景和宋知行两兄弟已经在老爷子的案前跪下来了。
这种情景只出现在他小时候。
那时三个兄弟打架,把家里吵得鸡飞狗跳,向来以严厉形象示人的爷爷总是罚三个人一起跪在书房。
宋知行是老大,有时候还会顶着老爷子装了墨的砚台罚跪。
宋鹤鸣和宋知景调皮,趁老爷子走了以后,他们经常去逗这个正经听话的大哥,然后惹得宋知行实在忍不住生气地揍两个弟弟,又或者因为忍不住笑而抖肩膀,总而言之砚台总会从宋知行脑袋上掉下来。
最后溅得几个人身上,脸上还有书房的羊毛地毯上都是黑色墨汁,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再把三个人一起打上一顿。
宋鹤鸣已经很久没有被宋致毅这样罚了。
在宋致毅的前几天的记忆里,宋鹤鸣还是他三个孙子里,最懂事,最有发展前景的一个。
他把做了荒唐事的宋知行的管理权卸掉,想要给宋鹤鸣。
但自打宋鹤鸣在他面前承认喜欢秋礼礼,管家还给他看了那段宋鹤鸣和秋礼礼在地下停车场私会的视频。
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他培养的三个孙子到底有多荒谬。
“你不要和我说,你找人拉了电闸,就是为了和礼礼私会。”
那个视频,宋致毅已经动用公关团队以最快的速度压了下来,只有小范围的圈内传播,并没有闹到公众视野中。
但晚会的小小插曲,让宋致毅不得不怀疑,是宋鹤鸣搞得鬼。
毕竟他几次三番都要求撤掉那支开场舞。
宋鹤鸣听到秋礼礼的名字后,沉声说:
“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自己决定的,和她无关,她不知情。”
他看到宋致毅走到他跟前,拿出拐杖敲了敲。
这是让他也跪下,要他认错的意思。
宋鹤鸣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况且谁家现在还用这种方式在罚人?
他没有动作。
但宋致毅似乎是知道他的死穴,进一步问道:
“那长明呢?长明看过那段儿视频,知道他女儿和你的事儿吗?”
宋鹤鸣肩膀一僵,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还是在爷爷拐杖指的地方跪了下来:
“她爸爸还不知道,我自己会处理好的,还希望爷爷你不要插手。”
“我真的很喜欢礼礼,但她现在还没有跟我在一起,我不可能再让她和二哥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别人面前了,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强行把她带走,要打要罚,你全怪我一个人好了。”
这话又荒唐又放肆,还破天荒地叫了“爷爷”和“二哥”。
偏偏这话由宋鹤鸣说出口时,语气平静地可怕。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他做过的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不觉得这种行为,这个视频,还有喜欢上自己二哥的未婚妻这件事有多么的可耻。
宋鹤鸣还是那副清隽孤傲的模样。
势在必得的神情,和他一个多月前在媒体前放话,说闻野科技将会做成全球第一的人工智能科技公司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知景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偏头看着宋鹤鸣,他实在忍不了宋鹤鸣此时此刻的无耻,飙了句脏话:
“你在说什么废话啊宋小三儿,你心里什么想法老子早就知道好么?老子是自愿放弃退出的,需要你在这儿逞强承担所有责任?”
宋知景拿着秋礼礼的高跟鞋和宋鹤鸣的西装在二楼那间套房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不想去想房间里秋礼礼和宋鹤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想。
如果非要打断他们俩,宋知景有一百种方法。
期间到二楼来寻宋鹤鸣和秋礼礼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都被宋知景一一挡了回去。
他想,既然做不成王子,不如就好好做一个默默守护公主的骑士吧。
但紧接着,整个书房里响起哗然的声响,宋致毅几乎要被宋鹤鸣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气红了脖子大怒道:
“宋鹤鸣,你是不是疯了?”
他说完伸出拐杖,狠狠地往宋鹤鸣背上敲了一下。
惊得一向淡定的宋知行都动了动肩膀。
老爷子身体一向健朗,这一棍子打得不轻,宋鹤鸣咬牙闷哼一声,反驳宋知景的话:
“我和礼礼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
宋鹤鸣把所有的人摘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责任缘由都推到了自己头上。
这一盆脏水,往深了说,就是违背伦理道德,他没有让早就知情的宋知景沾,更舍不得让主动追求她的秋礼礼沾。
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拍卖会上看着小姑娘噙着眼泪看她,一下子就起了掠夺的心思。
是他不对。
他干脆将所有的脏水尽数往自己身上泼了个痛快。
其实宋鹤鸣小时候和现在并不一样,他很乖,又有着小男孩儿天生的淘气,最有意思的是他心思很敏感,稍微有人夸他或者教育了他一句,他的脸很快就会红到耳根子。
宋致毅常常想,早慧的孩子就是这样,总是能轻易地洞悉人性,又带着孩子的纯真,所以才会容易害羞。
后来他母亲出了那档子事儿,宋致毅是觉得丢脸,他不是没想过把孩子母亲送走,自己亲自带他。
但宋鹤鸣应该是察觉到宋致毅的打算,故意在宋致毅面前装乖卖巧,宋致毅一时心软,觉得孩子变成孤儿可怜,就又把孩子母亲留在了宋家。
宋鹤鸣母亲自杀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几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后没过几分钟,管家就在公馆花园里发现了宋鹤鸣母亲的尸体。
她是先吃了一把安眠药,才从四楼跳下去的。
自杀的念头很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那时宋家乱成一锅粥,大人们叫救护车的,封锁消息的,清理现场的各忙各的。
直到第二天中午,晕过去的宋奶奶苏醒后,才记起来宋鹤鸣不见了。
宋奶奶是从二楼那间套房的玻璃衣柜里找到被反锁的宋鹤鸣的,他那时已经昏迷了。
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奶奶,妈妈要自杀了,你快去救救她...”
宋奶奶又心疼,又懊恼。
不久之后,低落的宋鹤鸣就被确诊了轻度偏执性人格障碍,表现形式为:刻意逃避感性思维思考情感,强制性忽略内心的悲伤喜悦等各种情绪。
听取心理医生需要换个环境生活的意见后,宋致毅自作主张,将宋鹤鸣一个人送去了港区,拜托自己的亲弟弟照顾培养。
自负的宋致毅一直认为自己是没错的,他亲手打造了宋氏这么强大的一个商业帝国,他怎么可能有错?
他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孙子好。
从宋致毅的上几辈算起,宋家发展到现在,一代又一代的小辈,家族越大,其中的秘闻和腌臜事情也不少。
他当年和他的二弟争权夺位使得手段也被传得风风雨雨。
宋致毅引以为傲的铁血手段现在被自己三个孙子这么不顾家族颜面地用到了女人身上,他气得手都在颤抖。
“你们三个,想想最近的事情有多离谱?有多丢我们宋家的脸面?”
“你们是不是不要想宋家这么多年传承下来的基业了?”
他根本想不通,前几年,宋知行和宋鹤鸣两兄弟还因为宋氏的股份和管理权私下斗智斗勇,搞出了搞几个经典的商战案例。
几个要好的老东西约着一起去钓鱼的时候,还对着他好一顿夸,夸他培养了三个这么优秀的孙子,两个经商,一个留在他身边陪他养老。
但今天,宋致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寿宴被这几个孙子毁了。
大孙子把自己强取豪夺的女人带到禅房做出那样的事。
小孙子可倒好,直接拉了电闸,把人家姑娘活生生拽走。
最贴心的二孙子像个傻子一样,一会儿帮自己大哥打掩护,一会儿帮自己弟弟打掩护。
可真是兄弟情深。
宋致毅气喘吁吁,看着面前跪下的三个不争气的东西,他就不信了,拿出宋家的基业来做诱饵,他们几个还能不知错?
哪个男人能挡得住权钱的吸引?
下一秒,宋知行跪在地上,浅眸里的情绪沉了沉,他首先开口拒绝,打破自己爷爷的认知:
“我不要,我只要钟韵。”
宋致毅深吸一口气,刚想骂什么,只听到宋鹤鸣也跟着宋知行后面拒绝:
“我也不要,我只想要礼礼。”
宋致毅这下连骂人的话都被堵了回去,这两个他最看好的继承人,他的亲孙子,居然就这么放弃了以前争得你死我活的东西?
宋致毅不可思议,又心怀希望地转头看向宋知景。
宋知景同时也拧起了眉,略带诧异地看着宋致毅:
“爷爷,你看我干什么?我要当厨子做饭的!”
宋致毅只觉得血压一阵飙升,他颤颤巍巍坐回座位,按压着自己的眼睛,稳定情绪。
良久之后,宋致毅看着一直得体冷静的大孙子宋知行:
“知行,你冷静点,你是老大,能不能——”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宋知行能够回头是岸,毕竟秋长明这个人比起钟教授来说,要难应付得多。
宋知行勾了勾唇,轻声叹道:
“爷爷,您总是这样偏心,什么事都要求我为他们俩退让,小时候是我收拾烂摊子,替他俩受罚,现在连我娶个喜欢的女人都不可以了吗?”
宋知行这突如其来的控诉让宋致毅都愣住了。
宋知行缓缓起身,最近一个月他总是被罚,要么写字,要么跪祠堂,他的膝盖有些红肿,动作非常慢。
宋致毅用拐杖敲了敲地板:
“你干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
宋知行头也不回地出门,只扔下一句:
“我去找阿韵了,爷爷,您别管了。”
宋知景和宋鹤鸣还跪在地上,看见大哥带头,另外两个也蠢蠢欲动,宋致毅突然拍了下桌子:
“我让你们两个狗崽子动了吗?!”
两个“狗崽子”又耸拉着脑袋,垂眼看着地上。
宋致毅左右不了宋知行,平复了好一阵,理清思绪后,又回到今晚的寿宴。
最棘手的其实还是那段停车场的视频,宋致毅又将劝慰对象对准了宋鹤鸣:
“鹤鸣,为了集团的利益,你和礼礼的事情先缓一缓,我们和秋家还是要长期保持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的..”
主要是维护宋家面子的同时,还得注意秋家的面子。
自家的女儿同时和弟兄两个人有绯闻,即使放在现代社会,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万一因为这个,影响了秋家和宋家的合作关系…
宋鹤鸣在面对秋礼礼的事情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过度极端的冷静:
“没必要,爷爷,我的人生喜欢谁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吃了苦,也是我咎由自取。我的感情,不想被别人左右。”
宋致毅还想说什么,宋鹤鸣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打断,抛出一句更有分量的话:
“就像你以前为了掩盖我妈妈的丑闻,就把我送去港区二爷爷家,我也没有左右过你。”
宋鹤鸣身子骨一颤,这小子看着不在意,实际上还是在怪他,当年把小小的他丢去了港区。
他先是叹了口气,重复说了送他去港区的原因:
“我不是说过了吗,当时的心理医生说你需要脱离公馆的环境重新开始,无奈之下我才把你送走的。”
“鹤鸣,我给了你泼天富贵,滔天权势,我的补偿还不够吗?你以为你的创业没有宋家三少爷这个头衔铺路,闻野科技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宋致毅话说到最后依然带着上位者的强势。
只是宋鹤鸣现在并不太需要理由,他摇头笑了笑:
“或许够的吧,您让我认识了秋礼礼,足够了。”
他在说那副价值两亿的画儿,如果不是为了拍下那副画送给爷爷当寿礼,他又怎么会遇到秋礼礼呢?
宋致毅突然对宋鹤鸣的态度感到一阵愧疚,或许是因为人老了,心没有以前那么硬了:
“你在因为这个怪我?当时集团效益不好,如果再出什么丑闻,我们扛不住,爷爷一方面是为了你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信任你,最放心你才会这么选。”
宋鹤鸣沉默了好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几乎没什么情绪了。
事实上,他对整个宋家都提不起来什么太高昂的兴趣,他只在乎秋礼礼。
“没什么感觉了,爷爷,我今天说这个,也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
宋致毅看着这个过分收敛自己情感的小孙子,突然心里一阵揪心地疼。
宋致毅还想说什么,只听见书房门被打开。
秋礼礼那张灵动又带着歉意的脸出现在宋致毅眼前:
“爷爷,对不起,是我破坏了您的寿宴...”
她委屈巴巴地伫立在门口,不敢往前一步,也不想往后退。
管家在后面给了宋致毅一个无奈地眼神。
他根本拦不住这个秋大小姐。
宋致毅更是拦不住,本来还想质问宋鹤鸣的话,在看到秋礼礼那副可怜样子后,瞬间就收了回去:
“没事儿啊小礼礼,反正嫁给哪个都是嫁给我当孙媳妇儿,爷爷对你是一点儿气都没有哈。”
宋知景惊讶地跪在地上张大了嘴,整个表情都透露出一种“什么叫嫁给哪个都是孙媳妇儿?”的离谱表情?
这种虎狼之词居然是他古板又正经的爷爷说得出口的?
宋致毅瞪了一眼宋知景,又收起了刚才凶巴巴的表情,看着秋礼礼的眼神里带了些慈祥。
但他又不太想给这两个孙子什么好脸色,所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
宋致毅一直都没孙女,当年秋长明带着这个小锦鲤来家里玩的时候,她嘴甜,总是爷爷爷爷地叫他,隔不了几天宋氏在新城区投的那几个标书就全中了。
这福运让宋老爷子更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现在连说话的音量都小了十倍,语气都夹了起来。
宋鹤鸣也不管自己的爷爷是什么态度了,起身就走到门口,牵住秋礼礼的手轻声问: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我处理好么?怎么出来了?”
他一点也不想让秋礼礼面对这种暴风雨式的问责。
她这样的公主不该面对这些问题和烦恼。
秋礼礼把宋鹤鸣拉到一边,凑到他跟前偷偷说:
“我怕爷爷打你,他以前打小景打得可凶了。”
管家将脸偏到一边,沉默不语:
“....”
这对小情侣是当他不存在吗?
刚才三少爷还挨了老爷一棍子呢,只是没敢告诉你而已。
管家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只听到宋鹤鸣眼神里满是委屈,点头和秋礼礼诉苦:
“我刚才确实也被爷爷打了,用拐杖打得...”
管家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偏头不想让这对小情侣看到自己失控的表情。
至于吗?!三少爷?
为了博得女朋友的同情,连惨这种事情都要和二少爷比一比?
秋礼礼立刻就急了:
“他打你哪里了?怎么还不讲道理呢,明明是我先追——”
宋鹤鸣立刻捂住了秋礼礼的嘴,推着秋礼礼往门外走。
“我没事。”
宋鹤鸣抱了抱秋礼礼小声安慰:“爷爷年纪大了,下手没比以前那么重。”
秋礼礼又心疼了:
“他以前也经常打你吗?!爷爷怎么可以这么教育小孩子呢?”
管家已经躲到了长廊另一边,他现在满脸都是——“宋家三少爷怎么可以茶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爷爷都要拿出来博同情乐,还要不要脸了?”
宋鹤鸣见四下没人,飞快地亲了亲秋礼礼的额头:
“我去和爷爷打个招呼,先送你回家,再处理宋家的事情。”
虽然背上有点疼,视频被小范围曝光流传,还有秋长明那边一堆棘手的事情没有交代,但宋鹤鸣的心此刻却飘在云端。
真是太好了!
除了秋长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他终于有机会追礼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