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知道他们长大后会对鬼留下这么大的阴影,小的时候就不应老用这个吓唬他们。”恍若仙人般的老者抬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语气里满是怅然。
烛光摇曳,映照着微生的侧脸。老者看着他的轮廓,不由得出了神,失神地喃喃道,“像,真的像……你简直和你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像是又回忆起了什么,眼中的那抹惊喜逐渐被悲凉所取代。
似曾故人,却又不是故人……
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底逐渐涌上一股凄切悲凉。
“多年前,年轻气盛的我一心沉醉于修炼,险些走火入魔。那时候,是你父亲出现救了我,将我安置在药师谷里修养。在那段时间里,我跟着你父亲学习了不少的药理知识,算起来,我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而你,自小便跟着他学习药理知识,要是真的算起来,我还算是你的师兄……”老者思及故人音容,思及过往轻悦,轻笑了声,眼中盛满了温柔。
“我离开的那天,药师谷的桃花开得正盛。槐树下埋着的,是我们共同研制的药酒。我们笑着相约重逢,彼时年少,肆意轻狂,只觉得时日尚久,人生多聚……可天有不测风云,我回门派之后,方才知宗主仙逝,门派内百废待兴,我被迫担起了宗门的责任,兜兜转转多年……等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早被凡俗之事所累,不复少年那般潇洒肆意。连当初约好了的离开再见,竟也成了一场遥遥无期的奢望……”
“药师谷……”老者喉头滚动,哽咽道,“劫难降临前夕,我旧伤复发,命悬一线,被迫闭关养伤,与外界失了联系……”
“没想到,当年槐树下的一面,竟是彼此今生的最后一面……”
老者垂目,他落寞地望在突兀摆放在祠堂侧面的供桌上,那是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与整个祠堂的杂乱画风不同的是那张供桌一尘不染,连红木桌面也被极为用心地打上了蜡,看得出这供桌一直都有被精心打理着。
供桌上摆放着的是一对端端正正的青玉牌位,牌位上愕然刻写着微生父母的名字。
微生见此瞳孔微缩,但他很快便压下了自己心底的那抹悲怆,继续装作一副不明所以、一事不知的懵懂模样。
或者说,微生在继续维持着自己的傻子人设。
毕竟,傻子可是连自己是谁都不一定记得住,更何况是自己那亡了命父母呢?
人的身体机能是拥有自主保护意识的,越是心思纯粹的人,身体的自主保护意识便越是鲜明。
有时候,越是让人痛苦的记忆,越会被身体的保护机制给屏蔽抹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主体能够在生无可恋之际保持住那一丝仅存着的生存欲求。甚至更多的时候,身体机能会给主体编造出一个虚假的回忆,放任虚假逐渐蚕食掉原本真实的记忆,直至最终彻底将现实替换……
就像现在,傻子微生的记忆至今还停留在那个血色傍晚之前,还停留在父母与他相约明天远游的那一刻……
“不记得也好。”微生听见老者怅然道,“不记得也好啊……终归是我愧对了他……”
“你就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剩下的都交给我。我一定会尽力查出幕后主使,给你父母,给药师谷一个交代……”
“我已到暮年,飞升已无望,数十载苦修无果,辗转间身不由己,夙愿已难消……若是临死之际有望为挚友报仇,九泉之下,我也能瞑目无憾了。”老者混沌的眼瞳里素裹着朦胧,宛若月下薄雾,湿润温和,掩带着无尽的伤感,与转瞬即逝的遗憾。
“宿主大大,你还好嘛?”屋子里,白菜看着从祠堂里回来开始便魂不守舍的微生,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别担心,白菜。我只是在想事情。”微生用中指打圈揉搓着眉心,神色淡然道。
祠堂里,那位老者最后的话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地激荡。
那个逆着烛火闪烁着泪花,不屈不甘,却又不得不向岁月命运屈服的眼神,像是敲响晨钟的钟杵荡起的第一圈涟漪,让他平静无波的心海泛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那些涟漪不动声色地破开他伪装着的盔甲,轻而易举地挑逗起被冰封在地底的心悸。
这是他最讨厌的感觉,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一种身不由己的共情,一种感性超脱的非理性冲动……
那抹悲怆太重,压得他喘不上气,就像是,当初的自己……
微生阖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有很多东西,不是他想要遗忘便可以遗忘的……有些东西早已镌刻进灵魂深处,忘无可忘……
“这个世界的Bug或许不止墨迭一个。”微生摊开手掌,一簇青色的灵力随气流跳动着吸引开了白菜的注意。只见那浓郁的青色中隐藏着一丝鎏金灵力,那抹灵力在清泠中显得更为纯粹雄厚,蕴藏着肉眼可见的无穷能量,“那位老者,应该就是清泠道长了,传言中那位站在整个大陆修为顶峰的人物。”
“我探查了他体内的修为能量。从他如今所拥有的纯粹雄厚的灵力来看,他早应飞升上界,超脱凡世。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微生收回手中凝聚起的灵力,目光清明地扫视过天空,“如果这不是Bug,那只能说明,这个小世界在创立之初便被人隐秘地设下了禁制。”
“这个禁制被隐藏得很好,它并不会影响整个世界的气运,却又像是蝴蝶煽动的翅膀,影响着整个世界的走向。”
“设置者用这禁制来牵制住这个世界自我延展的上限,以此来封印住这个世界,悄然将它与三千世界剥离。”
“一面给小世界撰写下全民修仙的设定,一面又设下禁制,让整个小世界的人都无法借助飞升来超脱世界。”几番思索,他便已明了了其中暗藏的玄机。
“原来,早就有人在与它博弈了……”他仰头望向无边的月夜,皎洁的月光晕染着他浅色的眸子,宛若澄澈无波的湖面。
或许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悸动,或许是微末之间的赤诚丹心,又或许是似曾相识的昨日重现……
他放任了自己,难得地遵从了本心。
在微生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可以清晰感知到,似乎有什么被他遗忘的东西重新一点一点地流转进心底。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陌生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