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工地招工的信息一发出去,那些咒骂来俊臣的庄户们也都没了话语,纷纷赶来应聘。
这等条件,比给官府做劳役要强太多了!
蜂拥而至的劳工并没有令刘观感到高兴,因为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奔着每天的炸鸡来的。
等到他们真正开启民智,为了自己和下一代来,这个世界才算走上正轨。
不过,没感到高兴也不代表着他要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众人。
毕竟更多的庄户之前都从未吃饱过!
书院的地址设立在元宝山的另外一边,同样平坦,环境清幽,适合学习。
医馆设置在鼎耳山脚下,同时划出了十亩平地与半片山林,留待回头种植药材。
大规模的种植永远是降低成本最快捷的方式,哪怕心理上会感觉药效差一些,也总比一点药都没有的好。
招够六十人后,把整个河谷压榨到几乎没几个人闲置,各项工作终于全面铺开了。
原先庄户家里的女人们负责谷外农田里的工作,以及协助胡家堡的一些老弱病残,在谷内开始播种刘公子那奇奇怪怪的植物。
大家都觉得这是刘公子的好奇心,带着一种玩乐的心态,也就没太把这放在心上。
反正今年播种已经是乱了时节,按照以往种植来看,收成会少得出奇。
左右都是啥也落不到,还不如满足一下刘公子的趣味。
五十人的护卫队在高顺的调教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军事训练,三五天,便已经初具雏形。
高顺在自己传统的打熬气力之法外,加入了刘观锻炼纪律的那一套,虽然惹得更多怨言,但不得不说,效果出奇的好。
对于这些埋怨的话,高顺的处理方式比刘观直接多了。
那就是打!
你觉得你不用练,不支持,等等。
只要你有意见,那就可以单挑一下高教头,只要能打赢了,高教头就听你的。
这个其实很不公平,刘观能看出来,高顺至少是个六品武者!
虽然他这个六品武者应该是强在军事以及技艺上,在力大无穷和杀伐两方面或许比不过鲁达和武将地板砖华老哥,却也足够寻常人看得了。
刘观自己开了那么多挂,现在也才九品半!
不过高顺也说了,那些护卫中,还真有一个出色的。
胡家玉很出色,如果有功法辅导,应该会很快成为九品。
刘观自己的长生功注重气力绵长,养身体的,并不适合沙场作战。
因此,这种事情也只能交给高顺来自己决定,要不要把自己的法门传出去了。
六十人的建筑队,则是分成了两班。
一班书院,一班医馆,速度还都不慢。
这年头盖房子也就木板,黏土,石头几种东西混搭使用,不用钢筋水泥,人力都是足够的,且速度不慢。
小一个月时间后,整个河谷都有些模样了。
生活一旦安稳下来,有些人就忘记了仇恨。
不少胡家堡的人,就在这一个月间,便渐渐忘记了自己被掳走的亲人,打算重新组建家庭了。
这是封建时代“草民”的特殊性,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毕竟不是什么大家族才能够流传子孙后代,真正能够把血脉延续下去的,反而是所谓草民。
于这个时代而言,百姓真的如同野草一样,在各种各样的凌虐下,四处流窜,却又能够生活。
一旦有机会繁衍,他们就会迅速产出后代,然后将“草民”这一身份延续下去。
王公贵族于明清前,每逢大变革总要死个遍。
能够传承千年的,只有这些野草。
刘观很不喜欢这种习气,可他也不能去鼓动仇恨。
他也只是默默积蓄力量,只期望在庄户们彻底忘掉仇恨前,能够将这仇恨报复回去!
这个时机很快便来了,只是来的有些诡异,甚至还掺杂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又是一天清晨。
胡建斗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又有些憋不住尿意了,连忙“诶”了几声,呼唤那个被安排来照顾自己的王八蛋。
“诶!诶!诶……”
“叫什么叫,个老衰种,你要死了?”
洪二破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夜壶,极不耐烦地给胡建斗脱了裤子。
“上吧。”
“我怎么上!”
胡建斗气的吹胡子瞪眼,手连连拍着床铺。
洪二只是双臂抱胸冷笑,“你个老小子,该怎么上就怎么上。
“你以为老子是你家那些没种货?呸,老子才不伺候你!”
胡建斗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
可是,他又不能真的尿裤子了,因此,也只能慢悠悠地起身,然后一泻千里。
“呵,老东西,这不是走路什么的都没毛病么。”
洪二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拆穿胡建斗在晚辈们面前演的戏,然后直接收走夜壶,看也不看一眼。
“唉,造孽啊,造孽啊……”
他嘴里念叨着,跺了跺脚,又颤颤巍巍地躺在了床上。
要说这俩人住到一块,还要从胡家堡众人来到河谷第一天开始。
胡家堡一行人到了河谷之后,没有居所,自然是要靠着自己那些人去修建。
房子盖好之前,这些人也就不免要风餐露宿一段时间。
即便是刘公子特别允许了他们暂时留住各种能避雨的地方,可是,这睡在外面,年轻人还行,老人是真的不行。
也不是老人不行,大部分上年纪的也好打发,唯独胡家最大的老人,那些小辈们的三爷爷不能遭受这风吹日晒啊!
于是,胡家玉就委托来俊臣,说找一户闲一点的人家,安置一下他的三爷爷。
最好是能帮着伺候一下,胡家堡的人可以给钱,现在虽然给不起,可之后肯定会补上。
胡家玉也委婉的说了,他这个三爷爷脾气不是很好,需要找一个能接受别人性子差的。
来俊臣满口答应,这种事,他怎会拒绝?
只是不知道是记恨胡家的几个少年打过他,还是确实要整治胡家玉的三爷爷。
他转头就找来一个能帮着伺候,并且性子挺差的。
洪二!
这泼皮无赖现在在河谷内名声算是毁了,没人怕他,自然也就没人让他占便宜。
他又不像以前一样,霍军管着吃喝,然后借他来吓唬人。
至于种地?
让他洪二爷种地?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正愁着没个过日子方式呢,来先生就提供了这么一个。
照顾胡建斗老爷子,钱的话先由刘公子垫着,回头胡家堡人把钱给刘公子,总是亏不了他洪二。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洪二还有什么拒绝的,连忙接受了。
直到真的开始接触,一个老泼皮和一个老的有文化泼皮,每天能有什么事?
这两个人,一个倚老卖老,非打即骂。
一个非打即骂,最是不管你道德体统。
碰到一块,一天到晚冲突就没停过。
两个人整天互相辱骂不停,胡建斗也是彻底被制裁了一把。
而且,洪二也不知是不是怕老头子告状,已经是隔绝了老头和外人的交通……
胡建斗早就憋着告状了,可是住进来到现在,他一共也没看见几眼自家人!
自打范文正公设立族产族规以来,一姓一家之间,年龄最大辈分最老的人,便可以无条件地强迫任何人服从。
胡建斗弟兄三个辈分最大!
老大年轻的时候,保护胡家堡,让大白高人打死了。
等到中年,老二也为了抗税,被官府的人给拿去砍头了。
只剩下他一个混吃等死的老三,硬生生捱到大多数同龄人都入土。
这样一来,他自然威武了起来!
先是把大哥二哥做的事全部夸到自己头上,再是扭转自己的身份,从一个读过书的混混变成了官场昏暗,屡试不第的文化人。
靠着这点辈分,胡建斗这些年没少欺负自家的这些晚辈们。
打骂都是常有的,要是惹怒了他,动辄还要被打一顿棍子。
就连他那贴身侍候的仆妇崔氏,也是一个子侄的媳妇,让他用尽了手段,逼着和离,又弄到自己身边的。
如此顺心如意的生活,在一次官府逼粮之后,竟然就这样没了。
气得他真是差点没给崔氏的软肉捏烂!
不就是逼粮么?你们这些小辈卖一卖儿女,给上不就是了?
郭巨埋儿不懂吗?一群忤逆子!
也正是因此,胡建斗之后才会一直拧着那些小辈。
饿?饿也忍着,就不让你们去抢,去讨!
不是讲究吗?那就讲究到底!
反正他胡建斗一直是有吃的。
直到几个年轻人,真的出去了,他才有些慌乱。
他本想看一看,能不能沟通清风涧的强人,然后蹬下胡家这一群已经不管用的人们。
谁知道,强人没沟通上,红枣小米没带回来,崔氏反倒让人扣了!
一气之下,他只恨不能把那些小辈都弄死!
都怪你们,你们老老实实摘果子打猎侍奉长辈就不行么!
事到如今,他被抛在洪二这里,已经是彻底没了权力。
听说这个奉贤庄倒是挺强的,可这不是他的地盘,也不听他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什么劳什子刘公子,不知道尊老,想来也不会成什么大事。
像他这种长者,难道不该住进半山腰那个大院子,再找几个美妇侍候一下吗?
躺在床上的胡建斗不知是第多少次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禁不住地唉声叹气。
人心啊,道德啊,都崩坏了。
直到他听见门响,下意识地赶紧闭上眼装睡,以逃避洪二有可能拿他出气。
一个月前就有过!
那天下午洪二不知道去哪里跪着了,膝盖上都是土。
进门便给了他一顿老拳,好悬没给他打背过气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反正胡建斗也能说服自己,就当是被狗咬了!
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洪二那大嗓门,反而听见一个细声细语的声音。
“三,三爷爷,我来看你了。”
一个面容憨厚,三十岁上下的青年走到床边,老实笑着。
胡建斗看了便叹了口气。
这个人叫胡牛,倒是够孝敬长辈的,可是脑子有点呆傻。
他也是不待见看见这个傻大个,平日里能躲就躲过去了,如今却是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胡牛,你来干什么?”
“三爷爷,我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看!看!看!”
胡建斗恶狠狠地在胡牛脑袋上打:“你单看,有什么用?!
“你回头成亲洞房,把我扔炕上,你单坐着看吧!”
胡牛呜呜呜地小声哀嚎着,不过还是不躲,只是挨打。
“滚吧,看见你就烦!”
胡建斗毫不客气地让对方滚,翻身躺下的时候,心神却是一动。
“回来!”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胡牛下意识一抽眼睛,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疼痛一般。
他却不知道,胡建斗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种美妙的幻想。
是啊,他之前不能给李大虎什么好处,李大虎当然要扣下崔氏,并且任由他自生自灭啊!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有好东西可以献给李大虎了啊!
这个庄子,不就是好东西么!
只要把这个庄子献给李大虎,还愁崔氏回不来?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这庄子里当个管事的,说不定还能在李大虎那边当个军师什么的!
一想到这里,胡建斗感觉自己兴奋至极,好像年轻了许多!
“回来,胡牛!”
他又大喊一声,旋即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只能连忙压低了声音。
“我问你,你能出了这个河谷不能?”
胡牛懵懵懂懂的,半天之后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能出去,那你能不能找到猴子坡?”
胡牛仍旧是点头,只是这次迟疑地久了一些。
“那就好!”
胡建斗一个激动,直接走下地来,行动敏捷。
其实他本身也没有那么衰老,只是平常装老装习惯了,以至于只要不是在这傻子面前,总要扮老。
“到了猴子坡,往南走……”
胡建斗给胡牛指了一条路,然后道:“那里就是清风涧,你能听明白不能?”
胡牛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胡建斗气得都要吃人了,瞪了胡牛半天,随手拿起门闩来。
“脱掉裤子!”
胡牛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只是抓紧了自己的裤腰带,连连摇头。
“我让你脱掉裤子,脱!”
胡建斗愈加暴躁,胡牛也害怕得很,连忙脱了下去,撅起屁股。
“三爷爷,疼,疼得很……”
“疼?疼你就记住了!”
胡建斗拿起门闩就是一顿狂打,打得胡牛身子乱动,脑袋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最终,他总算记下了这些路,走路也成了一瘸一拐的,裤脚更是落了些血。
“记住,到那以后,找住李大虎老爷,告诉他,跟着你走,就是一个极好的庄子,是胡建斗献给李大虎老爷的,求李大虎老爷……”
胡牛一边抹眼泪一边复述,直到几乎没有问题了,胡建斗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好了,这样就行了。”
他大手一挥,“你去吧,今天就去,直接就去清风涧。
“记住,路上不管是谁问你,你都说是先找东西吃,马上就回来。”
胡牛艰难地点了点头,让他记住这么多东西,确实太难为他了。
“好了,走吧。”
胡建斗继续躺回床上,等待着好消息传来。
错不了,只要把这个庄子献出去,想要什么没有啊?
满怀幻想的他在床上扭来扭去睡不下,却不料,屋外的胡牛,一瘸一拐的身影完全落在两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