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君烨的失忆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南弋三番两次试探都没发现什么马脚,倒是彻底信了君烨真的失忆这个事实。
不打算再耽搁下去,她准备尽快离开回子霄谷。眼下君烨是失忆,万一拖下去影响智力,那可真回天无力。
等回去,她得好好给他扎几针……不是,扎几排针。
阴阴地,君烨只觉得有种不善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南弋勾唇朝他一笑。
除了君烨的身体状况之外,他们二人在重谬崖坠崖,还不知子霄谷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这几日他们住在无人的一处屋舍,隔着栅栏就是阿纳慬兄弟两人住的院落。
南弋把脉结束,终于没忍住道:“看够了?”
君烨乖巧安静得很,说什么便听什么。唯有一点,那便是时常盯着她看,生怕她跑了似的。
君烨看着她柔软的指腹仍然按着自己的手腕上,开口道:“当初,你我为何成亲?”
“啥?”南弋疑惑地皱着眉头,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厮说的什么。
他还记着当初她瞎诌的话。
“我那些小情儿都没你的脸蛋儿好看,我带了一帮人马,把你抢回去当了压寨男人。”
“就是……因为脸?”君烨愣愣地问。
南弋见他如今的确老实得过分,生了坏心思,凑近挑眉道:“不止是脸,许多方面……你的确出色。”
君烨指尖微微一颤,看着她的脸在自己眼中逐渐放大。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他立刻垂眸移开了视线。
她可真是……
罢了。
垂眸的时候,他注意到南弋的掌心有道伤,还未完全愈合。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想把那伤口看得更清楚些。
“如何伤的,疼吗?”君烨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南弋掌心向上地摊开手,“……疼,怎么不疼。”
“怎么伤的?”
“自己划的。”
君烨一顿,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他想知道为什么。
“你掌心也有一道伤。”南弋摊开他的手,将两个人的伤口摆在一起,那两道伤口倒是恰巧能够连起来。
他的伤比她的要深。
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便是不可解的死局,那十多年的怨与恨怎么可能被轻易地化解和忘却。
他们互相拉扯着靠近,便是刀剑对着身体更近。明知是折磨,却仍旧纠缠着不放手。他想放却放不下,她想逃却逃不开。
最后,两个人都受了伤。
“你的伤,是我留的。”南弋看着他,不自觉收回了手。
“不过,我有些后悔了。”
君烨抬眸,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些想要的答案。
她后悔什么了呢?
南弋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白云悠悠,像是水墨画中之景。
与世隔绝的日子极为不真实,也更能让人心静,这两日她想了很多很多,从前的,现在的,和……将来的。
“我以为,有了和你一样的伤,便能体会你曾受的痛楚。不过,还是我想得太过简单容易。有些伤永远也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伤了你,我很抱歉。”
南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看起来却是那般遥远。
“可是我没办法。在我所有的认知里,我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能力,以此保全自身。而感情是影响抉择正确与否最大的阻碍,尤其是……去喜欢和爱上一个人。”
她展颜笑了笑,微微放松靠着椅背。
“从前也不知是听谁说起过,爱上一人便会成了赌徒。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不过君瑾华,你将我这么一个赌徒下赌的风险降为了零。”
君烨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耳边清风停滞。
“你现在失忆,不知道从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或许你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话。不过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
“……什么?”
南弋笑着看他,阳光映在了脸上。
“君瑾华,我想成为你的赌徒。我们重……”
“翠花姐姐!铁柱叔叔!我阿兄请你们去吃鸡呢!今儿刚逮的,可肥!”阿齐勒一溜烟跑了进来。
忽然被人打断,南弋也只好收回了话。
可君烨此时的脸色却是又黑又沉,有些幽怨。
阿齐勒是个很活泼的男孩,皮肤有些黑,说话的嗓门有些大,额头处有块小小的黑色胎记。
“这是送你的。”南弋将自己做的一把弹弓、一支竹蜻蜓、一支风车送给了阿齐勒。
小孩子的玩意儿,她随手还是会做一些的。
“我阿兄今日下厨,请姐姐和叔叔过去吃饭呢!”
南弋没反应过来,叔叔?周围活着的男人只有君烨一个。
“是哥哥。”君烨冷不丁开口道。
“那你是姐姐的哥哥?”
“我……”
南弋一把拉着阿齐勒,看着君烨噗嗤笑出了声。
“也难怪,你这几日长了胡子,也该……叫一声叔叔。”
君烨真是恼了,“你不许叫!”
他们怎么能差了辈分?
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南弋看见隔壁院子里生了火,有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围着围裙站在锅台便做饭。
然而刚进了院子,南弋便听得厨房里一声爆响,锅铲随之被扔了出来,一个鸡块接着被炸到了地上。
“你阿兄……都是这么做饭的?”
可真开了眼了。
她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厨房改造成爆炸房的效果。
阿齐勒似乎见怪不怪,“我阿兄刚回家没多久,有些不会用灶台,不过……阿兄还是很努力的!”
他阿兄阿纳慬刚回家没多久?可这里的部族不是有规矩不准族人擅自离开么?
正当南弋疑惑的时候,阿纳慬淡定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弯腰捡起锅铲和那被炸飞出来的鸡块。
此时君烨也跟在南弋后面走了进来,也将这场面都看在了眼里。
“这个锅坏了,就没有其他的锅做饭了。前一个破的还没修好呢。阿兄的厨艺,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南弋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两天她和君烨吃的都是咸菜了。
感情,咸菜最不费锅。
“……罢了,我来吧。”南弋叹息摇头。
君烨有些诧异:“你会下厨?”
南弋侧头盯着他,有些打量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我头疼,我没有。”
南弋半信半疑瞥了他一眼,这才径直走去了厨房。
“脱了给我,我来下厨。”
阿纳慬一手锅铲一手鸡块,淡淡看了看她,“怎么?口音没了?翠花姑娘?”
南弋一噎,立刻改口:“瞧您说的,俺哪里没口音嘞?来来来,放着俺来干,俺可行嘞!”
瞧瞧,能屈能伸。
阿纳慬没有犹豫,放下东西脱了围裙,指了指一旁案板上洗好的菜。
“三个菜,有劳。”
南弋:我看你一点都没有有劳的样子,脱围裙倒是快得很。喊她过来吃饭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皮笑肉不笑,南弋道:“哪里,哪里。”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她认了。
“翠花姑娘。”阿纳慬回头道:“口音的确有些重,改改罢。”
南弋:“……”
君烨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同阿纳慬打了照面,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微微颔首。
意思意思得了。
不过南弋有那么一瞬间才发现,眼前两个人的身形……倒是差不多。
“我来帮你。”君烨已经撸着袖子。
“你?你会?你确定?烧火还是炒菜?”
君烨语塞:“……哪个都不会。”
南弋摇头:“不会下厨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君烨被南弋一锅铲赶出了厨房,却看到那兄弟两人正坐在树底下乘凉。
阿纳慬出言邀请君烨坐下喝茶。
“还未来得及问,此处乃是避世之处,你们为何到了这里?”
“阴差阳错而已,很快便会离开。”君烨淡淡回了一句,半垂着眼眸。
阿纳慬的指骨骨节分明,衬得那青竹茶杯越发的绿。
“原来如此。”
两人似乎没有什么要继续交谈的话题,于是在沉默中吹着风喝着茶。
很快,南弋端着三盘菜上了桌。
一盘红烧鸡,一碟蒜泥青菜,一盘辣椒炒鸡蛋。
另外的在场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阿齐勒吞了口口水:终于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了。
阿纳慬微蹙着眉头:她这么厉害,显得我多没用。
君烨看着那些菜,眸色却是越来越深,面却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什么时候会的厨艺,她从未提及过。
“看来,你的厨艺真的很好。”阿纳慬抬眸道,只不过那眼神中却是夹杂了些其他的东西。
谁都没有发现。
南弋脱了围裙,倒是勾唇看着君烨:“怎么,不夸夸我么?”
君烨忽而笑了笑,完全没有方才的低沉,“很厉害,不过……辛苦了。以后我会学着做的。”
此时阿纳慬开了口,“冒昧地问一句,二位之间……可是有什么身份?我听阿齐勒提起,二位是兄妹?”
“什么兄……”
南弋刚说话,却被君烨抢先一步道:“什么兄妹也比不得我们。”
末了,他竟然又接了一句,“比不得……我们这样的兄妹。”
南弋一把捏紧了筷子,转头狠狠盯着君烨的侧脸。
又给她来一遍有情人终成兄妹是吧?慕修然打不死他!
等着进骨科吧!
阿纳慬轻笑,拿起筷子道:“……还真是比不得。”
这一顿饭吃得是风卷残云,而南弋则是吃了一肚子的火,隐隐有发怒之势。
“这几日叨扰,我们也该离开。这些钱财,只当是酬谢。”
阿纳慬看了一眼那些数量不少的金银,没有收下,却道:“我们这儿不认金银,只看东西。你若是想谢,逮个兔子和鸡我倒是可以收。”
“好。”
南弋起身离开,丝毫没等后面的君烨。
阿纳慬勾唇笑着,目光一直落在南弋离开地背影上。
君烨跟在南弋后面,却不料她突然回过身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君瑾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南弋咬着牙,“我很记仇,等我回来收拾你。”
君烨盯着她的眼睛,朝着她不断低头靠近,“我们不是兄妹,那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阿纳慬站在院子的篱笆后面,看到不远处正在纠缠的两个人,忽然轻笑一声,可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还真是有意思。
他习惯性地抬手,拇指按在食指第三根骨节处,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倒是忘了,如今手上可没有什么戒指。这戴久了,还真是改不掉骨子里的习惯。
*
半个时辰后,南弋脚底下堆着一堆猎来的野鸡野鸭野兔子。
她一想起来君烨的话,一股子怒气直接从脚底直接蹿到头顶。
没忍住地,南弋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只听得树枝碎裂的声音,树叶抖擞着落了下来。
突然,南弋开始担心。
万一最后真的成了兄妹怎么整?
“咔嚓。”
南弋又一拳打在树上,肉眼可见的,那腰粗的树从中间裂了开来。
拿着打来的猎物,南弋不急不慢一直往下走着,一路上留意有没有能用的药草。
果然,她在一处地方发现了地灵草,有不错的消炎作用,眼下她肩膀上的伤口倒是用得着。
越往树林里走,这药草越多。南弋索性将野鸡野兔子丢在一旁,脱下外衫开始采。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儿可真是风水宝地,难怪这个部族要世代居住于此。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也不失为一种羡慕不来的生活。
然而,南弋没想到最里面有处温泉,水汽弥漫在周围,像是突然入了仙境。
她想到什么,一手按在腰带上,解开了衣衫。
突然,那温泉里响起一阵水声。
“阁下不介意共浴,也应知晓先来后到之理。”
一道男人的声音从里面的水汽中传来,嗓音极为清冷。
南弋立刻将手按在腰上的匕首上,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动静。
温泉中的水声又响了响,水波荡漾开来。
“阁下不穿好衣服,男女有别,可真是要共浴不成?”
那人有些慵懒,尾音上扬,似乎夹着些淡淡的笑。
南弋越发警醒,这人能在她尚未开口的情况下隔着距离分辨出来她是女子,便说明此人有些底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南弋打算离开。
突然,她却在一处石头上看到了一叠衣衫,那衣服颇为眼熟……
她猛地回头,双眸微微睁大。
“不打算离开么?”那人的声音随着水声一起闯进她的耳朵里。
一阵清风来,将那水汽吹散得一干二净。
此刻站在温泉里的那人垂下墨色长发,穿着贴身的白色衣裤,泉水堪堪淹没在他的腰部上方,已经湿透了的衣裳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遮掩不住身材的精壮。
只是,有一处怪异的地方。
那人的脸和身体的皮肤几乎是两个颜色,就好像……那张脸皮是贴在上面一般。
人皮面具。
“阿纳慬。”
男人站在温泉中央,神色淡淡的看着闯入进来的人,波澜不惊的眼神像是装着一方静湖,满是清冷。
然而就是这样的眼神,突然让南弋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见了两次面的——画中仙。
至今,她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一眼南弋,视线落在她按在腰上的手。
“如此便动了杀意,阁下真是谨慎过了头。”
南弋越发盯着那人,眸色一沉。
这人竟然能察觉出她的动作,实力不弱。
阿纳慬的身份是个假的,难怪阿齐勒提及他的哥哥回来不久。能骗过这里的所有人,那这张人皮面具的脸看来是真实阿纳慬的容貌。
“你是谁?你不是赫尔部族的人。”南弋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谁?你不应该问这些。”
那人将手从水里抬起,垂眸看了看,不紧不慢向前走了一步。
“你应该关心,你和他怎么离开。”
这句话,里面带着威胁和警告。
南弋看着他,似乎想知道那人皮面具下面是怎么样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