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燕无归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南弋知道,她解开了无殇毒。
打开冰玉盒,里面还剩一支她尚未炼制的紫色无殇花。
花朵泛着诡异的紫色,花瓣层层叠叠,仔细看去,那些花瓣上还有细小纹路。
南弋自嘲一笑。
不过是一支花,却把她数年人生死死困住。当初在悬崖底下无殇毒发作,九死一生之际,她如何也未曾想到过,终有一天她会亲手将无殇的解药炼制出来。
君烨从头至尾就是个理智不过的疯子。
当初他把无殇花堂而皇之种在自己的书院里,摆在阳光之下。而如今,他又把这些花成片成片养在寄雨楼中,不可胜数。
别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却毫不在意。
君烨大概不知道,她差点因为这样的一朵花丧了命。
南弋垂眸轻笑一声,合上冰玉盒。
如今解开了无殇毒,挣脱多年的束缚枷锁,那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一切都还未迟。
*
夜枭将一众书册放至书案上,这些书收录南部各郡地势河道情况,其余的都是水患治理之道。
“主子,按照您的要求,宫中御书房送来了这些书。”
君烨闻话,依旧垂眸看着案上铺着的一张霁川上川等各郡河道地形图。
夜枭静静站在一侧,看着那地图,眉头微皱。
霁川是南部各郡之中河道交汇最多的地方,河流交叉众多,遍地山川丘陵,每至夏日多地便会发生洪涝。为此,朝廷花费众多人力银建造了多处河堰,洪涝之灾才渐渐减少。
然而,一旦河堰决堤,非人力不可挽救。
影卫最擅杀人,可是君烨此行却是去霁川救灾治水。这也是夜枭最担心的。
况且盛京之事刚刚平息,免不得有漏网之鱼,若是暗中有人伺机报复,此时出京南下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君烨目光落在上川地界的一处地方,视线停了下来。再往南,便是祁兰国。
他眸色暗了暗。
“玄风可有消息?”
“除了半月之前传回的消息之外,并未有其他。”夜枭道。
“可需要属下派些人前去打探?”
君烨轻点着桌面,骨节分明,“天下之大,玄风尚且传不回消息,你又去何处打探。江道渊……他一向谨慎。”
夜枭变了脸色,“主子,既是如此我们更是不得不防。若是他带人来了盛京……”
“盛京的局他等了这么多年,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这场胜利。”君烨眸色一沉,“你可别忘了,他一直想要的……可是这太子之位。”
江道渊的野心,不仅在江湖宗门,更是想染指朝堂社稷。他需要一个傀儡太子,让他的势力彻底进入朝堂。
如今,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主子,既然您预料到江道渊要来盛京,您为何还要南下去霁川?若是他趁机对煜王府发难……”
君烨眸色幽深,手指移到了霁川的位置。
“比起盛京,他更会去霁川。”
江道渊是一条闻腥而动的狗。
盛京城中处处受限,各方势力不明,江道渊想要更好控制他,一定会带着人尾随他也去霁川。
“所以,您是早就有所计划?”夜枭诧异。
“不。”
君烨缓缓起身,勾唇道:“临时起意才能更让人相信。”
去霁川,是在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计划,才能彻底引对方入局。
君烨重新将目光放在那张地图上,眸光忽暗。
从前他将所有人都放进自己布下的局中,将每个人都当成一枚可用可弃的棋子。可是现在,他想布一场更大的局。
以自己为诱饵,让自己为棋子。
霁川的水野性难驯,以水为刃,更好杀人。
君烨过分平静的语气却是让夜枭开始担心。
跟在君烨手底下做事多年,他很清楚君烨不论是谋事亦或是杀人,都会做好缜密的计划,一步步布局,一步步设陷,将敌人困死在铺天盖地无法逃脱的死局之中,如同绞杀藤,一点点将猎物绞杀至死。
可是现在,君烨南下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事做过任何安排,甚至都未曾提及过此事。
太过反常。
不知为什么,夜枭隐隐有些担心。霁川一行,恐怕是变数颇多。
此时,一个侍卫进来禀报,“三皇子求见。”
*
南弋准备回一趟云涯居放置一些东西,回谷之前很多事她需要提前准备。另外,她也需要开始着手研究君烨身上的毒。
这些日子,她只觉得有些奇怪。
君烨明知她一直想要得到无殇解药,更是知道她同阿落几人时常走得近。除此之外,他也一定知道寄雨楼曾被人暗闯过。
按照君烨的警惕多疑的性子,他不可能不怀疑她眼下是不是在炼制无殇花的解药。
然而从她住在煜王府之后,君烨便从未提过与无殇花有关的只字片语,就像是故意为之。
不,他就是故意的。
可不论如何,她永远不会把解开阿落几人无殇毒的可能性放在君烨身上。
在这一事上,她唯独不相信任何人,也包括他。
可君烨的态度一直让她捉摸不透,这比当年她替师父试毒的心情不相上下。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山奈听着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凑过来道:“少门主,太子的心思很难猜吗?”
忽地,她又道:“我娘告诉我,只要女人用些手段,男人都会乖乖开口。”
“我爹告诉我,有些男人的心思不如不猜……把他给惯的。”一旁的箫瑜冷冷道。
南弋:你们爹娘还真挺有意思的。
“得,趁着天气不错,正好带你们四处逛逛。若是有什么喜欢的直接买下便是,今天全场消费……本少主买单!”
*
一处书店内。
一身黄衣女子狠狠拍了拍柜台,气道:“让你们当家的出来!不出来这事儿没完!”
“这位客,咱们书店售后包一月,书籍若是有问题咱们可以立即换新!”一个伙计上前道。
那女子摆了摆手,“你们书店印制盗版!”
“哎呦,这不是钱小姐么?这边坐这边坐!那是新来的,脑子笨多担待。”掌柜的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眼前的这位是钱小姐,那是真的送钱的钱小姐!
眼下市面上卖得火热的话本,像什么《我的夫君他又又又黑化了》、《论三个男人的修罗场》、《霸道王爷和他的逃婚小娇妻》,出一本火爆一本,那可都是眼下这位钱小姐的笔作。
他们家书店要是有供位牌,每天上工开门营客之前头一个就要拜这位钱小姐。
叶思敏换了身行头化了妆,同平日里的样子相差极大。
“来,这两本《追妻十八式》、《追妻十八次》都是你们店里独家售卖。老板你告诉我,谁抄谁的?连署名他奶奶的都抄袭,忒不要脸!”
她用的是“老娘今天要暴富”,这抄袭的竟然是“老娘今天明天后天都要暴富”!
他奶奶的!
明摆耍流氓和她抢生意!
“你给我把她约出来,老娘摇人来奏她!”
南弋停在一处摊子前,那上面摆着的都是各样话本子。
上次她在城西瓦舍买的《我的夫君他又又又黑化了》、《论三个男人的修罗场》、《小奶狗还是小狼狗,两个我都要有!》、《霸道王爷和他的逃婚小娇妻》还没完结,眼下倒是出续集话本了。
“少主,这话本子不就是您看的那些吗?”山奈翻了一页,念出了声:“只见他大手一揽,把她细腰紧锁,两人呼吸交缠,眉眼含春,正所谓难舍难分,软玉温香抱满怀……”
南弋眼疾手快啪的一声合上。
这小妮子还真是会翻啊。
旁边那书摊老板连忙翻出几本,热情推荐:“来来来,方才那个写得太过含蓄,我手里这几本可是好货!图文并茂,甚是妙哉!”
南弋:“……”
你最好仔细说说是如何个妙法。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山奈来了精神,“少主,咱们不如来几本!还有配图!”
那老板凑近,悄悄道:“上面男子模样身材可是照着咱们盛京有名的司空画师画的呢!我这几本还是好不容易留下来,旁人都买不着的!那司空画师的风流模样,啧……”
山奈大手一拍:“买!”
箫瑜瞥了一眼那话本子,随手翻了几页,却不料正好看到一幅颇为火热的图,不禁眉头一跳。
那老板见生意做成了,又立马拿出几本,“几位小姐来看看,我这儿啊可还有好东西……”
南弋见状,立马拉住山奈就要走。再不拉着,她们恐怕真的就要见到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还别说,她也有些蠢蠢欲动。
南弋:“要不……我们买几本?”
山奈:“少主英明!”
箫瑜:“……”
*
付了钱,几人刚要走,南弋却听到有人骂骂咧咧从旁边的书店里走了出来。
“老娘把话撂这儿了,这抄袭狗要是再抄,老娘就专门给她写一本,从头到尾换着法儿骂死她!”
“他奶奶的!别让我逮着她!”
南弋听着这声音,委实耳熟。
哦,是叶思敏。
叶思敏还在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后面的老板还在陪笑。
“咦,你咋在这儿?”叶思敏停了下来。
南弋将手里的话本往后藏了藏,“办些事,顺便逛街。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叶思敏行头和妆化都变了个样,倒是判若两人,从前卫老板娘变成了……泼辣叛逆少女。
“我啊,嗐!有个老逼登他奶奶的不长眼脑子进水被猪油蒙了心忒蠢忒不要脸……”
南弋一噎:“……你还挺会说话。”
“钱小姐哇,您别生气,咱们店不……咱们所有总店分店从今儿起再也不卖那劳什子抄袭书,您那几本话本完结一定得和咱们书号合作!”
叶思敏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好骗?啊?我脑门上写着我有钱?”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叶思敏心最后懒得同老板争执,拉着南弋就要去好再来吃饭。
“不收钱?”南弋提前确认。
叶思敏:“我差你那点钱?”
老板:“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叶思敏:“你管老子!”
*
南弋把叶思敏看了又看,摸着下巴道:“你写话本子?”
“昂。”
“那笔名爱的供养、每天一个小目标、老娘要暴富都是你?”
“你咋知道?”叶思敏凑了过来,盯着道:“你看的话本子不少呐。”
南弋眼神飘忽:“……咳。”
“想不想知道《我的夫君他又又又黑化了》男主死没死?”叶思敏眯着眼睛凑近。
南弋口嫌体直,“想。”
“《论三个男人的修罗场》你猜最后谁当了男主?”
“谁?”
“小孩子才做选择,不就三个男人么,女主都得有!今天老大,明天老二,后天老三,大后天一起!”
南弋一惊,“这是能说的么?”
叶思敏指了指南弋买的话本子,“那里面的图画真不错,那可是照着司空画师画的,啧,真是……妙啊。”
南弋:“你不要告诉我这话本子也是你写的。”
“那不是,不过……有几张图画的时候我在旁边。嗯,腹肌是真不错。”
……腹肌?
南弋突然想起来,君烨的腹肌……也挺不错的,只可惜上次她没摸着。
她眼睛一亮,拉着叶思敏把头凑了过去,“有好东西得互相分享,下次有这好事记得喊我一声。”
两人极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箫瑜紧紧皱着眉头:虽然有些没听懂,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山奈有些兴奋: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半路上,南弋没想到又遇见了熟人。
叶思莞。
在对方极力邀请的盛情之下,南弋和叶思敏坐上了叶家的马车。
叶思莞朝着叶思敏笑着微微颔首,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像是极为陌生的熟人。而南弋看见叶思莞把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那眼神似乎已经要贴上来。
“少主不如坐在这里,垫子更软些。”
“今日太阳有些刺眼,思莞替少主拉好纱帘。”
“少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思莞。”
叶思莞柔柔笑着,语气软得能掐得出水来。
不知为什么,南弋突然觉得叶思莞有些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叶小姐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修养得很好。”
南弋原以为,叶思莞会因为那夜被劫持之事抱病好一段时间。不过方才她的确看到叶思莞出行倒是带了四五个侍卫,比起以前安全不少。
想来,也是那夜被劫持的缘故。
“慕少主相救之恩,思莞感激在心,每每想去拜访却又怕打扰少主。思莞想着,见少主之前定要沐浴焚香斋戒三日,方显心诚。”
南弋没忍住道:“我那儿不是佛堂,哪里需要什么沐浴焚香才能去的。只是我这几日的确没有什么空闲,你也不必辛苦去见我。”
“若是少主得了空,思莞定同家父一同拜访,以表感激。”叶思莞说得诚恳。
“也不……”刚想拒绝,南弋突然看到叶思莞微微咬着嘴唇,眼睛含着水汽,甚是委屈。
南弋:刚刚发生了什么。
叶思敏:不对劲,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
叶思莞眼眸含笑,朝着南弋又坐近了一些,微微握紧了手心,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移开过。
然而南弋没想到,她被叶思莞活生生盯了一路。那眼神恨不得贴在她身上,被盯得发毛,南弋总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
实在没有办法,她撩开帘子企图转移视线。
大抵是今日的确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她又见到了个熟悉的人。
方剑屏,那剑客堂的常客,当初也在城西瓦舍碰见过一回。要不是他帮了她,她也不能及时发现温辞暗中在瓦舍的所作所为。
想起温辞这个名字……南弋忽然心里沉了下去。如今温辞死了,羽麟卫割下了他的一截手指。
温辞……是她亲手杀死的。
还未等南弋想着过去的种种,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十分意外。
方剑屏正站在路边,紧紧拉住一个长相清秀男子的胳膊,神情异样,像是哀求。可没想到下一刻……
那男子抬手狠狠打了方剑屏一巴掌。
“你给我滚!别在我面前来恶心我!”
“玄之,我……我错了,我不该那样……你原谅我……赌约我做到了,你能不能……”
“方剑屏!你给我滚远点!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你!”
……
马车越走越远,南弋最后只看见方剑屏一个人站在原地,而那男子却已经离开。
南弋听到赌约两个字,难道之前方剑屏身上有黑市赌剑就是这个原因?
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不断,市井烟火之气扑面而来,方才那两人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人群之中,成为尘世之中的一部分。
人生海海,天地山川之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人生。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连忙解释是有别的马车占了道,侍卫前去交涉了一番。
“那小姑娘长得真好看,额间竟然长了一颗眉心痣。”叶思敏抬手指了指。
南弋看过去,只见穿着粉衣白玉雕琢一般的小姑娘蹲在饭馆门口,让人一眼难忘的是她眉心生了一颗朱砂痣,那眉眼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好。于是年纪还小的缘故,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南弋想,这般的姑娘大概只需一眼,就能让人怜爱至极,恨不得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护着才好。
“宁王妃?”叶思莞突然出声,“那位是兵部黄侍郎家的嫡女,之前是宁王侧妃。不过如今,这位黄家嫡女却早已与宁王合离。”
南弋多看了一眼叶思莞口中的那黄侧妃。君睿谋反失败后,听闻这黄侧妃独自一人带着君睿亲自写下的合离书进宫面圣,没有受到谋反之罪的牵连。
至于那合离书,南弋猜测是君睿谋反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