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睿看着容浔一身北疆武装,身侧带着弯刀,驾马同他并齐。
看来抛出去的诱饵,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容家原来也不只是会当一条尽人驱策的狗,实际是野心勃勃的狼。只要他同容家达成合作,今日逼宫,势在必得!
容浔淡淡看了君睿一眼,继而转头看向站在正和殿前的君烨。
同样一身玄色衣裳的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于无声处风云涌动。
见到君烨的第一眼,隔着朦胧黑夜容浔依旧是看到了君烨周身遮掩不住的杀意。而这份杀意却是冲着他而来,越来越重。
他知道,君烨已经动了杀心。
恐怕此处周围,已经被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君烨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如今这般陷入险境。
只是,君烨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他的计划。
如今这局谁人能真正掌控,不到最后又如何得知呢?
夜枭站在君烨身侧,剑已出鞘。眼下正和殿下容浔同君睿各自带来一路人马,四下将整个殿前的路都给堵死。
君睿的叛军箭已搭弓,人手各执兵器,人有上千之余,行动号令有素。而容浔带来的容家军每人手中只一把北疆弯刀,气势成众,像极了草原上即将捕猎的狼群,闻腥而动。
夜枭看了一眼身边人,此刻的他并不知道君烨真正的打算。
有时候在旁人看来最疯狂不过的想法,却是君烨最理智的决定。可越是清醒的人,越是最疯狂的那一个。
这一点,君烨远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
风声划过耳畔,可当南弋看到宫门处满地尸体之时,明白一切都已经迟了。
容浔已经带着容家军进了宫。
箫瑜停住了马,“少主,再往前便是皇宫,我们如若带着羽麟卫进宫,怕是不妥。”
“如今这种情况,也顾不得了!今日这宫,无论如何都要进!”
南弋吩咐身后的羽麟卫,“护好侯爷!速速进宫!”
她找到武定侯夫妇之时,两人已经被下了迷药,好在无毒,性命无碍。她派了一批羽麟卫将侯夫人护送去了云涯居,而武定侯听闻如今容家情形不顾一切要进宫阻拦容浔。
南弋看着重重宫门,宫灯如星,最尽头依稀有着光亮,却抵不过周围沉沉黑暗。
她握紧了缰绳,策马带着一众羽麟卫进了一道又一道宫门。
*
正和殿前依旧无人,御林军不见一丝踪影。偌大的皇宫中,似乎所有人在今夜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君烨收回目光,讽刺地笑了笑。
他这个父君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惜把自己的儿子推到面前替他挡箭,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如此凉薄无情之人,他的母亲当初便是看错信错,如今他为何还要抱有最后的期待?
当真是讽刺至极。
既是如此,穷途末路之时,他这个父君不要后悔才是。
月光如华,将台阶之上的那人影子拉得修长,却也显得分外孤寂。
君烨看着底下一众人马,眸色幽深摄人,那月华半分进不去眼中。
“今日尔等,闯入宫门,携带兵器,实为谋逆之举。若是迷途知返,宽恕降恩,从轻发落。若是执迷不悟,一再放肆……今日宫门易进,可再难出去。”
君烨指腹慢慢摩挲着袖中的骨哨,下了一步台阶,看向一身玄衣的容浔。
“容爵爷率兵到此,擅自离营,不知是救驾还是……同谋?”
容浔静静看着那站在高台之上的男人,神情无波,压着身侧的弯刀抬手摸了摸胯下马的鬃毛。
北疆马儿生来就该驰骋在广阔的草原上,北疆的军士的刀对准的只能是敌人。
不过他还真是想看看君烨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许久,无人开口。
君睿冷声道:“君瑾华,如今你寡不敌众,废再多的话也是无用!你早该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一旁的容浔侧目看了一眼君睿,神色不明。
“我的下场如何我且不知,不过……”君烨垂眸勾唇,将骨笛拿在手中,那笛子玉洁无暇,缠着丝丝缕缕的红血。
“张家斩首百余人,想来也不多你一个。”
君睿骤然大怒,抬手高声道:“来人!给本王……”
就在此时,一声空旷悠远的笛声响彻正和殿前,似近似远似能穿透一切,盘桓在黑夜上空。
此刻夜空中的浮云四散,微风骤息,月光如练如华,照得满地亮堂,驱散阴霾黑暗。
偌大的宫殿面前,众人皆是看见高台之上的太子抬手吹响哨笛,不知为何。
那声音,像是山林精怪的高歌吟唱,亦像是万丈深渊处的幽幽长鸣。
正和殿内,君且站在殿中央,恍惚失神问着身旁内侍,“那是什么声音?”
他上前走近殿门几步,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然而此刻殿外,几乎在一瞬间两侧云廊上角落黑暗中,出现了黑巾蒙面人。那些人手持长剑,手腕上各自配着一把袖箭,每隔三人便有一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三箭拉弓。
转瞬之间的功夫,容浔便看到不知各处冒出的一众黑衣人,人人皆是以长剑为兵器,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然而让他觉得可怕和震惊的是,如此多的黑衣人竟然能埋伏在周围,竟然能把气息都隐藏掩盖,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异常。
而眼下,君烨身前站着两排弓箭手,四周四处都是那些黑衣人,几乎把殿前所有人统统包围,没有一处出口。
容浔看着神情分外冷静的君烨,见他手中正拿着方才的哨笛。原来他早就布下了网设下了饵,只等旁人乖乖跳进他的圈套陷阱里。
君烨早就做了杀人的准备。
君睿讥笑,剑指君烨,“本王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阵仗,原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虫。君烨,你区区这点人能有何用!自身都难保!”
夜枭站在君烨身侧,目光一直死死盯在君睿身上。若是今晚主子下令杀人,此人当真是要第一个杀了。
“本太子的人,不过百人之数,杀你,足以。”
君烨缓缓抬手,谈及无关紧要之事一般道:“容爵爷也一样。”
话音刚落,身前的弓箭手半数对准了容浔,容家军几乎要冲上前来,呕吼不止。连着容浔的马儿都躁动不安,踢着马蹄。
“容浔,你还等什么!同本王一同杀了他!如今宫内御林军都已调离城外,再不行动,一切都迟了!”君睿道。
容浔握紧缰绳,抬眸一直看着君烨。他厌恶那高高在上的俯视,也想不择手段把那人拉下来。
当手中的弯刀被举起的那一刻,无声的对战即将开始。
“容浔!停下!”
“容明渊!你给我停下!”
月华之下,一道红衣身影如烈火一般策马奔了过来。那道红衣猝不及防闯入了很多人的视线,破开重重黑暗。
有的人眼中看到了鲜活明火,满是希望,而有的人,却是看着那道红衣如火在心头狠狠灼伤了一道伤疤。
很显然,在这一刻,君烨成为了后者。
“容明渊!”
容浔只以为是幻听,可当南弋的面容彻底闯入他的视线,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明渊,是他的字。
南弋勒马,拦在容浔面前,终于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些,沉沉喘着气。
“容浔你疯了吗!我不管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现在立刻带着人马出宫!”
周围的都是君烨手底下的影卫,影卫的实力如何她最清楚不过,杀人毫不手软。能让这些人出手杀人,想来君烨是根本没有给在场的人留下生路。更何况,她最担心的是君烨用毒。
影卫人数胜不过君睿和容浔两人带来的兵马数量,想要彻底杀尽,唯有用毒。
“容浔,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南弋见他没有反应,低声怒道。
“……你回去吧,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容浔移开视线,见君烨一直看向这里,神色压抑而又克制,杀意更甚。
果然,君烨的确是想杀了他。
“今日还真是热闹,慕少主是来帮容爵爷的?”君睿在一旁道。
他讥笑看向君烨,“看来比起我那心狠手辣的大哥,慕少主更是喜欢容爵爷。”
“宁王殿下若是不说话,倒是能更聪明些。”南弋当场冷声道。
“你!”
肉眼可见地,君睿脸色黑得堪比今晚的夜色。
南弋靠近容浔道:“侯爷侯夫人已经找到,平安无事。你现在带兵出宫,待到查清真相,事情还能有回转余地。”
容浔眸色一颤。
从君烨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两人侧身相贴,低头密语。他分明看见,南弋从始至终目光都在容浔身上,却没有看他一眼。
她是来亲手打破他布下的生死局的,而她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救出容浔而已。
如今想来,容浔有一件事的确说得很对。凭借自身相似无二的容貌,他便能得到南弋永远的偏爱。
可这场生死局,即便南弋阻拦阻挡,也不会改变得了分毫。
南弋身后一侍卫戴着面具,驱马上前。
“明渊,你还要肆意妄为到什么时候?”那人声音浑厚,只有身旁几人能听得见。
“……父亲?”
突然,一旁的君睿十分不耐烦道:“容浔,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本王替你开路杀人,眼下还不和本王一起杀了他!”
“是啊,你替我开路杀人,本爵爷倒是得好好感谢宁王殿下。”
容浔拿着弯刀,刀锋锋利透着寒光。
“不过,容家军今日的刀,对准的可是殿下。”
“容氏军!听令!”
南弋看见周围身侧所有的容家军向着君睿的兵马齐齐拔刀,带着绝不后退的震慑。
“容浔!你疯了!你放肆!”君睿呵斥怒吼着,他不相信容浔竟然临时倒戈!
容家这条狗竟然有本事来咬他!!
南弋深深看着容浔,嗓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咽堵住了一般。
原来他早有计划。
借着君睿起兵反叛的机会,佯装合作谋反,实际上却是想杀了君睿,以此为容家挣得一条生路。
以死路谋得生路。
可是他想过没有,一旦君烨提前下了杀手,两方对战,他又该如何!
此刻,军营的号角声在不远处响起。
君睿高声冷笑,眼眸似乎充了血,有些疯狂。
“众将听令!!后方大军已到!泼天富贵都在刀下!给本王统统杀了他们!”
可君睿话音刚落,又一阵哨音响起,响彻了整个殿前。
然而下一瞬间,君睿身后的人马生出一阵骚乱,马儿嘶鸣。
“怎么回事!!”
君烨站在高处,将底下那情形看得清楚,嘴角浮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南弋的马儿被惊得后退,她看见君睿身后的一众士兵中有数十人在迅速且毫不犹豫地杀着身边人。
那是影卫中最常见的杀人手段,不需费什么力气功夫,只需找准脖子上呼吸管的位置,甚至不需要长剑,不过一把匕首足以,便能在几个呼吸间内杀掉数人。
月色如华,一轮明月孤高地升在黑夜之中,旁观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数名影卫手执长剑,如鬼魅一般将君睿的一排弓箭手彻底一剑穿心,鲜血汹涌喷溅而出,染红了地砖。
兵器散落,尸体成堆。
影卫齐齐行礼,“任务已成,我等拜见主上!”
从头至尾,就像是幻觉一般,君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景象,回身静静看了许久。
南弋知道君烨将影卫替换在君睿的人里,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亲眼看着数十影卫将君睿带来的人统统杀了个干净,不留一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成堆的尸体。
南弋终于抬眸看向那高处的人,这也是她今晚第一次仔细打量看着君烨。
突然,她只觉得有些……陌生。
月光洒在殿前,分外亮堂,将君烨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华之下。只是,君烨没有穿着平日里的素白衣袍,而是一身玄色衣裳。
君烨此刻正垂眸看着底下死亡的景象,神情中藏着狠戾,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在看着与己无关的事一般。
他走下了一层台阶。
“君瑾华!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君睿似乎已经疯了,不顾季江的阻拦想要冲上去杀了君烨。
“我的大军呢!吴卓人呢!等我的大军到了我就能彻底杀了你!”
“你等不到了。”
君烨淡淡开口,“吴卓意图反叛,在你杀入宫门前一个时辰,便已经被下令处死。”
“你闭嘴!我的大军马上就到!听到号角了吗!他们来了!”君睿怒吼。
君烨嗤笑,“骗你自然要做得真些,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很蠢。”
“忘了告诉你,也是本太子下令处死吴卓。如今,你没有退路了。”
“你杀了容家驻地御林军,故意引得城中大批御林军出城,致使城内疏于防范。你同兵部尚书郑昌平合谋,买通安排好城门守卫,以便叛军入城。吴卓野心甚大,凭借麾下一营军士,同你企图谋反。”
君睿面容狰狞,死死盯着君烨。
“半年多前,你已经在各地聚集返乡军士,甚至直接从军营中直接抽调,在城郊林场屯兵买器。从那时开始,你已经在筹划这最后的退路。”
“可是如今来看,这是你的死路。”
“君瑾华!!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君烨勾唇,“你以为……你今日率兵入宫,宫中并无御林军阻拦是为何?”
君睿似乎并未将君烨的话给听进去,此时整个人已经失去理智一般。
“那是因为,父君也已经料到。”
可君且明知如此,却不愿意派兵,反而把他这个儿子当做防敌的城墙,让他同君睿互相厮杀。
或许现在,宫外已经有君且直接调令来的的军营兵将,却仍旧没有出现。
这便是他的父君,用他的手,让他去杀人。
“你胡说!!君瑾华,我要你死!”
“我的大军一定会踏平你的尸体!太子之位是我的!皇位也是我的!你不配和我争!”
“我要杀了你!!”
突然间,君睿提刀向着君烨直接疯了一般杀了过去。
“王爷!!”季江没有拦住。
夜枭并未出手,却迅速将自己的剑捧到君烨手中。
“都疯了。”
兀地,容浔开口。
*
君烨提剑,剑下是比影卫还要更重的杀意。
君睿像是疯子一般,刀刀只想杀了眼前人,一步又一步杀上了正和殿前的石阶。
可是,他一刀又一刀地落了空。紧接着,一剑又一剑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背上,腿上……
绝望的困兽与理智的疯子,这一场对战终究是要分个输赢。
南弋看着君烨不停地出招,并不急着给对方来致命一击。她清楚明白,君睿根本不是君烨的对手。
君烨真正的出招,从不留活口。
容浔知道君烨城府颇深,善用心计,却也没想到君烨的武功剑术深厚,非寻常人可及,招式更是诡异。
终于,这一场对战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君烨一剑刺穿君睿的肩膀,一个用力连人带剑推下台阶,自己却一步步不紧不慢走了下去。君睿不停在地上抽搐,猛地吐出鲜血来。
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来人居高临下俯视他。
他只是疯狂地大笑着。
“君瑾华……你杀了我啊!”
君烨眸色幽深地看着这一败涂地的人,也看到了这人身后成堆的尸体。
“自然是要杀你。”
“张家该死,你也一样。”
“当初张家杀了我的母亲,如今一次又一次也想杀我。”
“所以啊,为什么不该死呢?”
在张家的计划里,他早就该死了无数次。
如今张家死绝,他又怎么会留着君睿的命。
君烨抬手,轻轻落下,身后影卫的弓箭对准了地上的君睿。
“你瞧,父君还是抛弃了你。”
“君瑾华!你也是被抛弃的那个!你真是可怜!子杀子,他永远都会忌惮你!哈哈……”
君烨眸色阴冷,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一步步上了台阶。
“宁王府府上家眷无辜,事到如今,我只求你能放过她们!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君睿拔出肩上的长剑,大笑一声抬剑自刎,倒在了那些尸体之中,鲜血满地。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近在咫尺,月光如华,像极了他遇见妙妙的那晚冬夜月色。
他笑了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抽搐挣扎着摸出怀中的璎珞,握在手心,没有沾上一点鲜血。
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妙妙了。
再也……
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