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疾行,南弋不知君烨要将她带去哪儿,只是离盛京城越来越远。
一条小路,月光照满,四下寂静,树影婆娑。
南弋忽然想起,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同君烨两人独处,远离盛京,远离嘈杂。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想这么不管不顾奔逃远处,挣脱所有尘世的束缚。
夜色沉沉,前路漫漫,未来到底如何,南弋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如今,君烨倒是不管不顾,铁了心地将她拉入他往后的生活里。
*
到了一处山坡旁,君烨终于停下了马,一把将南弋从马背上给抱了下来。那般不容拒绝的力道,连南弋都被吓了一跳。
似乎在君烨的身上,隐隐有什么快要失去控制。
南弋心底有些没底了。
君烨的影子彻底笼罩着她,带来莫名的压迫和霸道。南弋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山林城郊,这一看就没有什么好事啊!
君烨沉着眸色看了南弋一眼,并未言语,抬手握着她的手腕便要朝着山脚下的方向走过去。
南弋见那地方乌漆嘛黑,眉头一跳,立马想抽回手。
“停!我们……我们有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
谁知君烨却用力将她整个身子压向自己,让她挣脱不得。
“听话,带你去个地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平静地反常。
南弋心底更没底了。
“大晚上的,咱们回去……应该回去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对吧?”
“……听话,就顺我一次心意不行么?”君烨微微松开她,神情温和。
南弋:……我信你个鬼。
“那你先松开我。”南弋哄着他。
屁嘞!
松开她就跑!
君烨也配合她,缓缓松开手。
找准时机,南弋撒手就准备往回跑,谁知下一秒君烨预判了她的预判,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跑?想跑去哪儿?”他低声靠近,带着压迫。
南弋忽然感觉到脖子那儿一阵温热的气息靠近,不禁身体一僵。条件反射性地,她下意识用了八分力道把胳膊肘快速向后袭去。
敢揪着她后衣领,君烨是头一个!
君烨立即一个侧身,弯腰抬手将她拦腰抱起,一气呵成,紧紧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你不要太过分!”南弋低声吼了一句。
君烨眼眸越发深邃,方才的克制冷静似乎慢慢崩塌,“我如何过分?你真是惯会骗我。”
明明说会喜欢他,如今却骗他同别人在一起。
“我愿意装聋作哑配合你,但也不至于心胸宽旷到毫不在乎的程度。”
“你是不是忘了你太子妃的身份,也忘了我也是一个正常的……会吃醋的男人。”
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眨巴一下眼睛,以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道:“你吃醋?搞了半天你就是……吃醋?”
君烨一口气堵在胸口,太阳穴被气得微跳。
“我这般……不明显吗?”
南弋:“……”
她还以为是自己和容浔撞破了他的“好事”,眼下他急着报复呢。
“我这个人小心眼得很,是我的绝不允旁人惦记沾惹半分。”君烨微微垂眸,眼底的占有欲在黑夜中逐渐放大。
“回去我便让人垒高院墙。”
南弋有些摸不着君烨话锋为何陡然一转。
接着,君烨又来了一句:“以防某人红杏出墙。”
“……”你直接点我的名。
*
关于讨价还价这事,君烨总是油盐不进。
南弋:“你撒手,我能自己走。”
君烨:“天黑路滑,我不放心。”
南弋:我是个正经杀手!懂吗!职业的!你看我残废了吗?什么不放心,别是你自己走不了夜路让我牵着!
君烨淡淡看了一眼:“收回你骂我的眼神。”
南弋:“这么……明显?”
“你看我眼瞎吗?”
“……”
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南弋垂眸盯着他们相扣的手看了很久。
君烨的手掌比她大得多,骨节分明,根根修长,很是好看。
大概南弋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同君烨牵手走在一起。从前她恨不得离君烨远远的,逃离他的身边。可兜兜转转,如今他们还是相遇了。
宿命之论,冥冥之中。
她后来的动心动情,其实早有痕迹。只是这份悸动和喜欢夹杂着太多的隔阂和猜忌,不得不让她避而远之,不敢直视。
于情爱一事上,她依旧选择理性。
可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当心防一次又一次慢慢溶解,君烨到底是走进了她的心底。尝试着去靠近他,喜欢他,大概是这些年她做过的……最荒唐和大胆的事。
*
石路弯延曲折,树影斑驳,鹧鸪一声接着一声,悠远绵长。
“我们到了。”
君烨缓缓出声,依旧没有放开南弋的手,两人互相交换着温度,在黑夜中莫名有些安心。
入眼所及,是一片可以看得到对岸的静湖。而这片湖,却是南弋从未见过的神奇和美丽。
整片湖如梦似幻,湖面之下散发泛动着淡蓝色的光芒,恰似雨过天晴之后的澄蓝,干净纯粹,如同天然的琉璃。月光如纱,触及湖面之时调皮地碎落成星光点点,不似人间之景。
君烨站在她身侧,看的不是眼前景而是眼前人,眸光闪动。
“这里是迟月湖,每年夏日夜晚湖面会发出莹莹光芒,格外神奇。此种景象,只有十日可见。”
他看着仙境一般的满湖光景,不觉握紧了南弋的手,同她并肩而立。
“喜欢吗?”他问。
“我还不知道盛京有这么一处地方。”南弋笑着道。
月光浮动,莹莹闪烁,此处的一方天地,远离了所有尘世喧嚣。
“此湖原来叫做月湖,每每夜晚月亮升起,湖面月光如镜,月影于水中空悬,倒也自成一方世界。”君烨解释道。
“你说的应该是……平行世界。”南弋明白了他的意思。
水中月,镜中花,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何为……平行世界?”
“简而言之,就是在浩瀚宇宙之中,或许存在与我们所知的世界相似的其他世界。”南弋看向那湖中的月亮。
君烨微微垂眸,转而问了她一句:“在另一处平行世界里,也有你和我吗?那个世界里的我们是不是也想现在一样,看着满湖波光?”
南弋的身体忽然一僵,下意识地看向他,笑容消失殆尽,蓝色莹光之下的对视相望,让她一瞬间回想起封存在记忆里的许多事。
那个世界里的他们……本是仇敌。
不动声色地,南弋微微挣开君烨的手,上前一步将满湖的波光尽收眼底。
她回眸看着他,眸色如湖水一般深邃:“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里……才是平行世界?”
南弋的异样,君烨静静看在眼里,留下了一道疑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重新走到南弋身边,神色认真:“你在的世界,才是我的世界。”
南弋知道君烨并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可他给出的答案却一针见血,破开了她的心中的疑瘴。
“你说这湖原来叫月湖,为什么又变成了……迟月湖?”她转移了话题。
“因为一个传说。”
“还有……传说?”
“一百多年以前,湖边住了两户人家,两家人生下一儿一女,于是订了亲。青梅竹马的两人并未顺理成章地互生喜欢。男孩儿从小立志成为一代名医,拜了师父云游学习,不知去向。”
“因为不告而别,女孩儿独自一人追寻而去,走了一天一夜终于追上了男孩儿,给了她自己亲手做的槐花烧饼和求来的平安符。”
南弋有些不解:“听起来……这女孩儿似乎喜欢男孩儿?”
君烨未答,继续道:“十年之后,男人学得一身医术回来,却见湖边只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里住着的,是将要病死的女人。”
“不会是……当年的那小女孩儿?”
“是。”
“两家双亲呢?”
“男人的双亲坐船回乡,不幸遇难。而女人的双亲……久病难医,纷纷病死。女人嫁人之后久未生育,被婆家赶出家门,孤苦无依,忧劳成疾。”
南弋忍不住骂了一句:“还真是封建,生不出孩子大概率是男的不行。后来呢?男人不是一身医术么?应该……”
“药石无医。在男人回来的一个月后,即便他拼尽一生所学,还是没有救得了女人。”
君烨又道:“在女人的遗物里,男人发现了许多平安符和红豆荷包。一年一只,未曾断缺。可男人却发现,在他离家那年,女人也为他绣了一只红豆荷包。只是这些,女人至死都未提及。”
至死都未曾开口言说的爱意。
“为什么?那女孩儿是怕对方不喜欢她?”
“并不,她是不想阻挡男人去追寻自己的抱负。成全对方,给与自由,或许是她给心上人最大的的爱意。”
“可她自己最后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吗?而且男人即便知道了这些,也并不爱她。这不值得。”
君烨看着她道:“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注定了一般。其实当年,男孩儿一直在等。只要女孩儿开口,他愿意留下来。”
“可是他们都没有开口,白白错过。”
“后来男人有些疯魔,每遇一位行人便道一句‘迟了’。几年后,他神智清醒过来,将月湖石碑刻成迟月,在月亮高悬的一个晚上,割腕投湖而死。自那以后,月湖夏日夜晚便出现浮光,一直到了现在。”君烨的声音微微散于风中。
“迟月……”南弋有些惋惜,“他们明明自小就相伴相知,从一开始便已经遇见,却还是说迟了。”
不过是年少的犹豫,造成了一生的错过,甚至所有的爱意都未来得及诉之于口。
那湖中的波光似乎越来越盛,莹莹水光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衣袍上,互相交织。
君烨静静注视南弋的侧脸,伸手重新握住她的。
“可是南弋,我想告诉你,我们并未迟。”
“我们成亲吧。”
湖光泛影,爱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