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晌午,影卫在后院尚且可以休息一阵。这段时间主子下派下来的任务不多,于是整个影卫院子里如今有不少的人。
“这几日可真闲,闲得老子都快长毛了。”一个影卫蹲在一旁闲聊。
“再不出府干点什么活儿,我的剑都快生锈了。你说,咱们每次出任务酬金不少,如今没活儿可干,难不成……主子没钱了?”
一旁的影卫捅了他一下,“瞎说甚,主子怎么可能没钱!咱们主子如今可是太子!太子你懂么?”
“之前出府的那几个影卫说太子妃是什么慕少主,慕家能顶半个皇室,还特有钱!你说传的都是真的么?”
那影卫摆手道:“真不真我哪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太子妃真大方,真体恤。隔一天就往影卫院里送好吃的,人人有份。有这么个主母,我做梦都能笑醒。”
“你说今天……”
此时沈景遥静静靠着墙壁,专心地擦着自己的短刀,将不远处两人的谈话一句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他的指腹压在冰凉的刀面上,一点点划过,脸上没有其他神色。
出了子霄谷,影卫们的废话倒是多得很。不像在谷中之时,二话不说便是开打开杀。
这些日子整个影卫院的确热闹。太子求娶、圣上赐婚的消息如今盛京城无人不知,一向消息滞塞的影卫院都传了个遍。如今想来,倒是有人故意散播一般。
能这么干,自然是……得到了主子的授意。
这就很有意思了。
好巧不巧,主子被赐婚的对象他也认得。沈景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被赐婚的是已经成了慕少主的南弋。
沈景遥已经不太想回想起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阿落和燕无归当时是什么个情形。
总归是两人发了疯,他一个都拦不住。
有时候沈景遥也不太明白,从前他在谷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影卫,为何如今能这么憋屈,怎么就混成这般地步。
一想起这事儿,沈景遥更是一把将短刀收了起来,有些不爽地幽幽走到那说着话的两个影卫身后。
“主子没钱这话,你们也敢说。陆总管明日起便扣你们奉例……给主子添金库。”
影卫:“……你听人墙角作甚!”
“我乐意。”说罢,他起身准备去练剑院。
要是再不走,大抵就能吃得上那太子妃送给影卫的吃食。起初还正常些,送的是糕点瓜果,再过了两日便是各种稀奇玩意儿,什么奶茶姜撞奶水果捞……也不知是从何处弄来的。
他想起前两日还送了糖葫芦。府中的侍卫亲自扛了一整个糖葫芦把子进了影卫院,同院子里那些磨刀擦剑的影卫面面相觑,那场面着实违和。
那次的糖葫芦女影卫可以分两支,而男影卫只能分剩下的。这般偏心的操作,沈景遥一见便知是南弋特地为阿落送糖葫芦来的。
要说起这事儿来,沈景遥越发不爽。两支糖葫芦就能让阿落笑了一整日,在他耳边不停地南弋南弋地念叨着。
他也送过她糖葫芦,真是的……偏心得很。
*
还未等沈景遥去专门的练剑院,便看到一个人领了两个影卫到了院门口。
这不是燕无归么。
如今燕无归被升了夜卫,单独住了一个小院,手底下可以直接调用几个影卫,负责部分影卫训练和任务事宜。
不过能在两年内做到这份上,也是燕无归出的任务最多、无一失误的功劳。燕无归这人要是狠起来,怕是所有的影卫没几人能比得过他。
心狠的斗不过玩命的。
燕无归便是后者。
此刻,燕无归一身暗纹玄色衣裳,身形有力,大手按在身侧的长剑上,眉眼冷漠凌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道消不去的伤疤,使得整个人越发不可接近。
他冷冷扫了一眼影卫院里的人,沉声道:“今日按例抽人训练考核,不合格者,杖十。”
沈景遥注意到燕无归也淡淡瞥了自己一眼,无甚意外。这厮脸上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比之面瘫还要面瘫。
不过,沈景遥可是见到过燕无归彻底失控卸下伪装的样子,每一次……都是为了南弋。
抽人结束,沈景遥没被抽中。还未等燕无归带人离开,影卫院却又来了另一些人。
“陆总管。”影卫们照旧行礼,只是他们看见陆总管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陆典道:“此番点几人到他处,并无他事。”他转身又道:“姑娘,想要何人?”
此刻站在陆典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山奈。
“他,还有他。”山奈淡定指了两个人。
一个燕无归,一个沈景遥。
然而感到意外的是燕无归,沈景遥却是认得这女子是南弋身边的侍女。眼下情形,他到底是猜出了什么。
南弋终于找上门了。
“姑娘,确定是这两位?”
山奈点点头,小少主交代她来找的就是这两人。其中一个她在清元门见过,看起来就有些想打架的样子,而另一个……看起来不好惹。
陆典意味不明地朝着沈景遥和燕无归一同道:“二位,随我来吧。”
沈景遥淡定地经过燕无归,面无表情地压低声音道:“这是她的人。别傻站着了,走吧,顺路去接阿落。”
燕无归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只见他神色突然微变,大步出了院子,带起一阵风。
在沈景遥的意料之中,他们半路果然把阿落给带上,眼下正朝着院南而去。
*
南弋怀里正抱着小黑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院子里,看着院中久违的长青树,心底翻动起复杂的情绪。
这是她以前曾住的院子,两年过去院中一切未变,一如她离开之时。
果真是物是人非。
两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人和事。
南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和君烨院子里长得一模一样的长青树,神色暗了暗,抬手顺着小黑柔顺的毛发。
方才君烨离府之前,告诉她药王从玉鸣山送了一件东西过来。她见了才知是她从前请黄大师专门炼造的青玉药鼎青玄铁盖。
这青玄铁盖本不是青玉药鼎的一部分,是她为了增加炼制丹药的成功率和药性才后加的。除了药王和她师兄鹤惊寒、谷尘之外,并没有人知道此事。
先前她让君烨差人去玉鸣山取回,本就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下落暗中传给师父师兄。而青玄铁盖送过来就意味着……药王和鹤惊寒已经知道她如今在盛京。
这些,她尚未同君烨直接言明。
南弋仔细检查过那青玄铁盖之后,却并未发现师父师兄给她递来什么消息。
眼下她能出现在这院子里,是她打算在这儿制作药剂以及……炼制丹药。
而且,这是君烨主动提出的。
江道渊的毒自然是要解,可她一直没有忘记她此行的目的——解开无殇毒,带走阿落他们。
有了制作药剂的借口,她在研究无殇毒一事上能更加方便,也好瞒得过君烨。
从寄雨楼带出来的那些紫色的花朵,一直被她用冰玉保存在云涯居里。如今有了掩护的借口,有了青玉药鼎,她无论如何也要解开无殇毒。
君烨曾说,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包括无殇的解药。
可她没有告诉君烨,她根本不会拿阿落他们的性命去赌他的喜欢有多少重量。
不是赌不起,而是她根本不会让阿落他们冒一点风险。
无殇花的解药,只能她自己去得到。
眼下,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
清逸如今还在子霄谷暗夜阁,所以子霄谷她也要去,而且还要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去。
*
这几日的天气闷热得很,于是要下雨的缘故。南弋拍了拍又要睡死过去的小黑,示意它下地。
“去,自己爬着上树溜达溜达,减肥。”
再这般下去,就要变成加菲猫了。
“喵。”不想动。
正当小黑准备溜走,却被南弋一脚挡住去路。
“你是猫,就得给我上树。不去,明天没有小鱼干。”
“喵……”我们商量商量呗……
“去!不去扒皮做围脖!”南弋狠狠瞪了它一眼。
“喵!”好嘞!
南弋看着小黑在树下爬第三遍才上了树,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扯着嘴角看着树上那只肥猫。
“今儿猪都会上树了,稀奇。”
“喵!”你骂我!
南弋没再管小黑,推开门径直走进了屋子里。里面陈设未换,同她记忆里的完全重合。时光忽远忽近,遥远得隔世经年,相近得犹如昨日。
突然,南弋注意到墙角多了一个柜子。她有些好奇地打开,却见里面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条蓝色的发带。
一只破旧的灯笼。
不过是旧物而已,已经失了些颜色。可当南弋看到这两样东西不由得心头狠狠一颤,生出涩涩酸楚。
她自然认得。
她同君烨去上川之时,逢遇花慈节。在游街花灯会上,君烨替她买下了这一盏花灯。于微黄花灯之下,君烨提笔在灯面上写了她曾写下的诗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今灯纸泛黄,可那些字迹却无比清晰落在了南弋的眼中。
当初,她曾当着君烨的面把这花灯给丢了,后来君烨却把它捡了回来,如今竟存在了这里。
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
而那蓝色发带是君烨一惯所用,后来这发带被君烨亲手系在她的长发上。她那时,厌恶极了独属于他的发带,也厌恶极了他的困囚,也曾毫不犹豫将这发带丢在地上。
似乎这样,她便可以逃脱他的束缚一般。
过往种种如在眼前,让南弋久久失神。这些东西无不提醒她,她过去是如何仇怨君烨,如何渴望自由。
可为什么君烨还要留着这些东西?
陷入了回忆之中,南弋鬼使神差地想要去触碰,此时院中的声响却让她冷不丁回了神,也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