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舍大火被扑灭,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
后来南弋不顾君烨的阻止,又去了其他失火的房舍中救出来五六个被困的人。
按照君烨的命令,影卫也尽可能地从火场里救人,统一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金吾卫和巡城军在四处安置百姓,安排医师救治,查看被烧毁的房舍店铺,清理占路的房屋残骸,脚步匆匆。
大火无情,许多人受了程度不一的烧伤。繁荣的瓦舍如今变得一团糟,令人唏嘘。
如今南弋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全身上下沾满了烟灰,衣服脏破不堪。
她没有料想到瓦舍之行会是这般结果。
此时,君烨站在一处被烧毁的楼台前,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围着,身旁站着不少的影卫。他皱着眉头说着什么,神色镇定,安排着大火之后的种种事宜。
南弋静静站在人群之中,看见君烨月华色的衣衫也已脏了许多,可在她眼中依旧是最无瑕的一抹白色。
一如盛京初见。
他费尽心思,筹谋算计,一步一步成了太子,得到了尊贵的地位和身份。南弋知道,以君烨的谋略才能,他能坐稳太子之位,日后也会成为一代贤明君主。
可这些,便与她无关了。
权力永远锁在深宫之中,君王也只能高高在上,被一重又一重的权谋束缚。
可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自由。
她为他重重的爱意所动容,也可以向他走去与他相拥,却清楚地知道她永远不会放弃自己追寻两辈子的自由。
南弋紧紧握着问眠剑,将那抹白色的身影收进眼底,克制着心底汹涌而来的情愫,即将转身离开之时却看到了君烨急切追寻她身影的目光。
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君烨向着她的方向动了动,却被一众金吾卫围着挡住去路,终究没有追上去。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下令安排,还有许许多多的民众需要他去安抚救济。
南弋的身影渐行渐远,夏日的阳光刺眼,毫无保留地洒在大地之上。
*
章久见南弋穿着脏破的衣衫再次回来,有些意外。
“少主,您这是怎么了?”章久察觉到小少主神情的异样,更是看到那把问眠剑。
非一般时候,小少主不会用这把问眠剑的。
南弋眸色阴冷,带着些许杀意地进了云涯居,抬头看向朔风居住的房间。
“他人呢?”
章久明了,立马道:“今早少主您走后,朔风公子也离开了,尚未归。”
南弋收紧手心,脸色越发阴沉。
“今日卫迁跟了过去,眼下还未有什么消息……”章久话说一半,便看到行色匆匆的卫迁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得真是时候。
卫迁还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到南弋问朔风的行踪。
“属下办事不力,将人跟丢了,请少主责罚!”
此话一出,南弋心里更是冷了几分。
卫迁交代,今日他一直跟着朔风到了剑客堂,并无疏漏。朔风这几日并未上台对剑,只站在一角静静地看着,而卫迁也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可后来,是卫迁自己察觉出了异样。
他看到朔风一直站在一处地方没有动,然而却偷偷地活动了一下站得酸软的脚,将剑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上。
只是因为这样一个举动,卫迁彻底察觉到眼前的朔风已经被换人了。果不其然,那人身形同朔风相似,模样被可惜装扮过,利用背对着的姿势来掩盖欺骗。
章久和卫迁明显感觉到南弋此刻压抑着的怒气和冷意,问眠剑微微透出杀气来。
二人对视一眼,想着少主动怒一定和朔风脱不了干系。
卫迁开口:“少主,属下立刻带人去各处寻找朔风公子的踪迹,尤其是城西瓦舍。”
南弋收紧问眠剑,眼底幽幽泛动着寒光。
“从今以后,不必再盯着他的踪迹。既然他不回来,那便等着他回来为止。”南弋冷声道,眼底的阴影越发幽深。
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要亲耳听着朔风是如何同她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如何解释他的谎言和杀戮。
有些事情,总得做个了断。
*
下午时分,云涯居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叶思莞递交拜帖,想要求见清元慕少主一面。
“少主,今日上午叶小姐也亲自上门递呈一封拜帖,只说想当面感谢少主相救之恩。”章久如实道。
南弋听见门外叶思莞温婉端庄的声音,神色淡淡的。要是算起来,她已经救了叶思莞两次。
不过,她从未图什么回报。
平心而论,叶思莞身为将军府嫡女,论家世才情样貌,样样无可挑剔,是盛京城中出色的贵女,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想要求娶。
可叶家上交军权之后,注定越发式微。叶家嫡女需要的是一门能够给叶家带来助力的婚事。
叶家以军权作为交换,得来了煜王府王妃的位置。不知是叶山赌对了还是叶思莞眼光好,君烨后来成了太子。
叶思莞也曾是君烨的太子妃。
可这一场婚事叶思莞等了两年,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即便她放下矜持骄傲等在煜王府的门口,却依旧见不到君烨一面。
有些深情与爱意,到底得不到回应。
*
南弋最终没有开门见叶思莞一面,只是送去了一句话。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南弋听见叶思莞站在门口,嗓音柔软却又带着几分坚韧。
“思莞多谢慕少主相救之恩,感激在心,无以为报,特求来护身灵符,但愿能护少主身体康健,事事平安。”
叶思莞端庄行了拜礼,并未有半分含糊。
她深深看了一眼云涯居,神色复杂地又一次行了礼,久久没有起身。
这些,南弋自然看在了眼里,也多少猜出了叶思莞的用意。
南弋欣赏她,又有些同情她。
叶思莞的确是个出色卓绝的贵女,可正因如此才背负着整个叶将军府的未来。
*
离开之前,叶思莞还是在等着云涯居开门。
不知为什么,她很想再见一见那位风姿绰约的慕少主一面。
虽是不知为什么慕少主的容貌同从前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女容貌一样,可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叶思莞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甚至她有过荒谬的想法——慕少主便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女。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叶思莞还记得,在煜王府门口那惊鸿一瞥的初见,那位慕少主一袭红衣灼灼,容色无双,潇洒不羁。只一面,她便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再后来阖宫夜宴之上,彼时她在看着当殿下聘求娶的君烨,却也在看着那位醉酒微醺慕少主,那一袭红莲华裳的慕少主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从未想过,一个女子能活得那般明艳张扬,如朝阳初升,如明火炽热。
可慕少主就是这样的女子。
她并不自卑,却生了许多羡慕。
那日她坐在车中马儿受惊,颠簸乱撞之中她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车前,冷静地抓着缰绳毫无惧色。
一声马啼之后,她安然无恙。
那位慕少主按着身侧的刀,目光虽是凌厉,可看着她时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开口请她下车,更是派人将她安然无恙送回了叶将军府。
这样好的一个人,或许就是君烨毫不遮掩地喜欢且一心想求娶的原因吧。
只可惜,今日未能当面感谢相救之恩。
*
叶思莞命人驾车去了寄雨楼,可去时发现寄雨楼早已锁了门,不对外迎客。
听闻太子殿下这几日常来寄雨楼,故而……她来此别有用意罢了。
或许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些人注定要错过,也有些人注定会相遇。
叶思莞未能在寄雨楼见到君烨的面,回府的路上马车却被人给撞了撞。
很不巧,那竟然是三殿下君澈的马车。
可其中缘由真相,大抵也只有君澈自己才清楚明白。
叶思莞本还未来得及催促马夫查看情况,却冷不丁听得马车外响起清朗温润的男子声音。
泠泠如泉,林间清风。
“马儿鲁莽,惊扰姑娘,在下特来赔礼道歉,还望姑娘宽宥一二。”
于长街闹市之中,叶思莞将这句话听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