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守在客栈外,看见君烨房间里的烛火燃烧到了半夜才熄灭,而隔壁南弋房间,却早早地漆黑一片。
君烨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摩挲着手里的轻鸿剑。
他看见剑鞘多了些划痕,抬手一一摸过。
轻鸿剑的剑鞘坚硬无比,他不知道南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这剑鞘划出这般的划痕来。
其实今晚,他有许多想问南弋的问题。
可他不知该问哪些,也怕南弋回答他的话,都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可他最想知道的,却是南弋如何平安的。
他也庆幸,南弋是平安的。
玉鸣山从南弋离开之后,便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连南弋失踪和离开的消息也不知道。
君烨知道玉鸣山没有无殇的解药,而子霄阁有的解药的数量也一个不少。
他想不出南弋是如何解开的毒。
毕竟,这无殇毒是他外祖父亲自炼制的毒,天下无人可解。
南弋终究是瞒着他太多东西。
而他,也不知道南弋到底为何想这么做,也不知道南弋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不顾一切拼了性命也要离开,她到底是为什么?
君烨抬手覆着眼睛,心里只觉得有些无力。
他是第一次这么渴望想要靠近一个人,想要得到她的喜欢,可她,却只想离开他。
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多看看他。
一早,众人便继续赶路,南弋依旧和君烨坐在马车里,只是今日撤了床褥,放了两个毯子。
南弋不知道这是哪里,可方向确实往北边走。方才上车的时候,她注意到周围的影卫少了一半,夜枭和众人也换了寻常人的装束。
南弋到底是佩服君烨。
她带着人去子霄谷回盛京的路上被埋伏劫杀,一看对方就是颇有准备,没有些实力的对家是不敢贸然出手。
所以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已经盯上了君烨。而眼下,他却出了盛京来抓她,到底是冒着风险。
况且,他前不久还和叶思莞有了婚事,就更是被许多人给看在眼里。涉及利益关系的事情,自然会被许多人给盯着。
南弋有些看不懂,他亲自来祁兰国抓她,到底值得么?若是派其他靠得住的影卫例如夜钊,她也到底没那么多疑惑。
可偏偏,是君烨自己来了。
“再有一日,就要到祁兰国边境。”君烨道。
南弋没说话,拿着一条毯子盖着腿,闭上眼睛休息。
“你的猫,我吩咐厨房的人每日喂它。”
南弋睁开眼睛,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怎么如此好心?之前是默许她养着小黑,怎么他一向讨厌猫猫狗狗的还吩咐厨房的人喂养?
“那只猫儿,叫什么名字?”君烨替她拢了拢毯子。
不知为何,南弋觉得君烨今日心情有些好。
“小黑。”
君烨轻笑,“倒是名如其猫。”
南弋见他笑着,倒是没发觉他如今这么爱笑。
“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后院的那同你交好的影卫,倒是天天去你院子门口,送吃食给这猫。”
南弋仔细观察着君烨的神色,心里生了些冷意。
见南弋没有说话,君烨继续道:“他每日,倒是会在你的院子外面站上一柱香的时间。”
南弋勾了勾嘴角,抬眸道:“有些事,王爷冲着我来便好。”
用燕无归来威胁她,也的确是君烨能干的出来的事。
君烨看着南弋,对上她的眼睛,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
“你说的,是哪件事?”
南弋不再开口,闭上眼睛自己休息。
君烨见她又准备无视自己,默默捏紧手心。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么?
约莫是过了午时,夜枭来报说前面有一处行栈,可以落脚休息。
行栈,大多都是行人外地人经过休息吃饭的地方。南弋随君烨下了马车,却看见这处的行栈倒是不小。
进了里面,倒是有不少的人在。
跑堂的一看门口来了客人,立马上前:“不知几位爷是过夜还是用饭?”
夜枭道:“我家公子不喜人多,还望店家开个安静些的包间,上一点清淡的菜品。旁边再开一个房间也上一些饭菜。”
“好嘞,小的带着三位客上楼,里面有雅间。”
影卫自然有影卫的自己的安排,吃饭这种事一向是轮流,有人先吃饭,有人守着东西,有人望风,有人护卫主子。
至于南弋自己,她倒是要跟着君烨,否则她吃什么。
经过大堂,南弋被旁边行人撞了一下,因为内力被封,一时间未使上劲儿,身体便向旁边倒去。
可下一瞬间,她只感到一身天旋地转,被一只大手拉了过去,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被君烨紧紧抱在怀里。
而撞了南弋的那个人一见君烨面色有些怒气,便立马道歉。
“小生方才不是有意撞的这位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南弋立马和君烨拉开距离,见旁边一个书生长得白白净净,背着一个不大的箱笼,已经微微涨红了脸在道歉。
南弋无奈道:“走吧。”
三人从那书生旁边经过,上了二楼。
许久,那书生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想到他方才因为什么而愣怔,不禁觉得有些羞愧。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向那楼梯口。
方才那位粉色衣裳的姑娘,可真是他见过的,模样最好看的姑娘了。
不似小家碧玉那般清秀可人,却像皓月当空那般高洁不可攀,眉目精致如画好似仙人,有远远拒人之外的高冷。一时间,他竟然无法从所背的诗词中找出一句来形容。
他摇头笑了笑,背着书箱消失在了人群里。
小二的确给他们找了个雅间,关上门倒是把外面所有的纷纷扰扰都给隔开。
“公子,有人在外面守着。”说完,夜枭便退了出去。
南弋走到窗边,开了一半,遥遥见了远处的青山。
她原本是有机会,纵马驰骋见各处山河的,可惜……还是不能如愿了。
不多时,菜品便上全了,可是南弋没有什么胃口。
君烨瞥见南弋头发上还系着他蓝色的发带,心情不觉愉悦了几分。
南弋坐在了离君烨最远的一个位置,只低着头自顾自吃饭,不想看他。
只是,她注意到君烨一直没有动筷子,倒是在盯着看她。
南弋捏紧碗边,却不想伸手夹菜。
兀地,她听到对面的人开口。
“回到盛京,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南弋,我和你……也会重新开始。”
南弋愣在当场,一瞬间屏住呼吸,没有抬头。
“回去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只要你不再想着离开。”
南弋轻声一笑,满是讽刺的意味。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烨的话,到底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君烨。”
南弋勾着嘴角,却不见一丝笑意,“什么都能给我?”
君烨愣住,“我所说的,都是认真的。我对你也是……”
南弋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她看着对面的人,“不知你的认真,有多长的时间。几个月?半年?一年?若是哪一天玩腻了,你又会怎么样呢?”
“你如何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有多久。南弋,尝试着了解我,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么?”君烨声音有些嘶哑。
南弋嗤笑几声,“王爷莫不是忘了,我是从哪里出来的。子霄谷的规矩,这么多年我到底都学会了。影卫禁止男女情爱,南弋可是不敢忘。”
她抬首深深看向君烨,眼中眸色不明:“我是不愿意去了解你罢了。”
“……为什么?”君烨的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为什么,不喜欢……哪有为什么?”
君烨捏紧手心,只觉得胸膛里喘不过气来,他未曾想过亲耳听到这般的话会是如此绵绵痛苦。
他好像想起来数年前的那般难熬的日子,那时候身体上的伤痛也比不过如今,比不过被一心喜欢的人亲手掐灭的希望。
“那你喜欢谁?那个影卫么?还是那叫东寻的人?”
南弋骤然抬眸,脸立马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东寻?!”
君烨苦涩地看着南弋,“你果然……心里有他。”
“君烨,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南弋眼角发红。
东寻是她的底线,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冒犯。
“为什么?”君烨微微喘了口气,压制住心底翻涌的不甘,“在上川你昏迷的那晚上,你嘴里叫的……可都是那人的名字。”
他继续道:“所以,你想着离开,也是为了他么?”
南弋起身,满眼怒意,“这与你无关。”
君烨冷冷嗤笑了一声,盯着南弋,“你是我的人,如何与我无关?”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人!”南弋撑着桌子,红着眼眶看向他,“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开始,就不要遇见你。”
“你为何,会这般厌恶我?”
“厌恶?”南弋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剥夺我所有选择的权力,剥夺了我的自由。子霄谷我不愿意去,盛京我也从来不愿意去。煜王府和子霄阁,与我又有何关系?”
“你不愿意的事,我都不会再逼你去做。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君烨慢慢起身。
“你不逼我?我只觉得可笑。数年之前,我进入子霄谷的那一刻,便想着日后一定要离开。自由?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自由吗?!”
她一把扯下发带,声音微颤。
“我从来不喜欢用发带,不喜穿粉色的衣裳,这都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你又曾了解我?你以为,进入王府之后你对我的各种调查试探,我全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玉鸣山也有针对我的眼线吗?
你喜欢我什么?在上川,你不是都放弃我了么?若不是我命大,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到活着的我么?
喜欢?你的喜欢在我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南弋把发带丢弃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停。
她不能给君烨任何的希望,他越讨厌自己越好。
她本来想说出更加狠毒无情的话,把他对她的情意狠狠践踏在地上,可她看到君烨沉默无光的眼神,鬼使神差心软了几分。
她不应该这样的。
君烨慢慢逼近她,俯身捡起地上被丢弃的发带,有些颤抖道:“你……当真如此厌恶我么?”
南弋看见君烨红了些眼角,将自己逼到窗户边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使得她不得不面对着眼前的人。
“我原以为,你对我,还是有些不同的心思的。我原以为,我为你做的事,你是可以看到的。”
君烨紧紧盯着南弋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如当初他初见她那时的模样。
“我却没想到,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君烨只觉得胸膛里传来绵绵不绝的痛楚,心中深埋在心底的痛意远远胜过这辈子他经历过所有的痛苦。
“南弋,你承认吧,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所怨念,以致于你从未看清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君烨薄唇发白,眼睛泛了一层水光,他就那么低头看着她,眼眸深处暗暗藏了许多不明的情绪。
她不敢去触碰他的眼神,也不敢去看清。
“你以为,你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我清楚,我明白,我授意,无非是因为那是你……是我在乎你。”
君烨眼角泛红,俯身一点一点逼近她。
“上川之行,你给我丹药,不也是如此么?为了回玉鸣山,你假意接受我对你的好。我都知道,你从来都是带有目的接近我。”
“可是南弋,你就是这般践踏我对你的喜欢!”
君烨低声怒吼着,完全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死死盯着南弋,眼中带着些无助的挣扎,迫切等着她的回应。
南弋挣脱开君烨的手,稳了稳心神。
她没办法去反驳君烨的话,既然她选择利用君烨对她的好,自然也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如今,她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她知道高傲如他这样的人,一心喜欢一个人,背后的意义有多大。
可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你和我,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为何不能放过我?我答应你,关于你和你势力的一切,我都会守口如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也会改名换姓,离龙腾国远远的,不再参与一切势力纷争。”
南弋转身看向他,“如此,你还不愿意放过我么?”
她可以忘记从前的一切,可以把自己掩藏在人群里,把自己伪装成再普通不过的人。
只要能离开,只要能自由。
君烨看着南弋微红的眼角,听她说着放她离开的话,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放你离开?”
南弋转身不再看他,突然泛起一阵阵的疲惫。
“君瑾华,我要的是真正的自由。留在你身边,你永远也给不了我的,你明白吗?”
君烨白了些脸色,看着南弋的背影,“若是我执意不愿意放手呢?”
南弋一笑,转身道,“你看到了,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大抵会以命相搏,至死方休。”
“即便你把我带回盛京,圈在身边,我也一定会想法设法离开,会更加厌恶你。所以,”
南弋歪着头,“你为何非执意如此?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盛京那么多世家贵族的女子,她们大都愿意嫁给你,一心一意对你,我有什么值得你去喜欢呢?”
“值得?”君烨惨淡一笑,眼中满是偏执,“从始至终,我只想要你。”
南弋看着君烨手中的那条蓝色发带,微微出神。
她两辈子的执念,没办法轻易放下。离开,只是想成全她自己。
“我想要离开,是这里从来不属于我。”南弋脑子有些放空,说出的话也不觉多了分看淡然的意味。
至于她要去何处寻找归途,她自己也不知道。
君烨看着眼前人长发未束,倏地觉得他仿佛再也抓不住南弋。就好像,她真的从不属于这里。
“你其实还是恨我的,对吧。”
君烨眸色幽深地看着眼前的人,说出来的话却让自己的左胸膛泛着一阵阵的痛楚。
南弋不答。
恨?
她不知道。
“南弋,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做好了爱你全部的准备。我想过我们以后的日子。”
“可是你告诉我,你不爱我,没关系我可以等。”
“但你却还说不喜欢,甚至说……恨我。”
“我不可能放你走的,南弋。”
南弋听着君烨的话,从来不曾想象过他会这样卑微至此地求她。
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居然把全部的心意捧在她面前,可是她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那我们就互相折磨,直到……你对我的喜欢耗尽的那一天。”
这句话,南弋是微笑着说出来的。
君烨死死握着蓝色的发带,眼角处开始湿润,红了些许。
他就这样看了南弋许久,似乎想把她深深刻入心底。
君烨想起南弋那日在戏台下,身在烟火人间里,那般轻松欢畅的笑容。
他自己都不是个自由的人,被困在这世间的深渊里。他又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也失去寻找自由的权力。
既然她如此恨自己,如此想要自由……
“好,我成全你。”君烨垂下长袖,握紧拳头,“我放你走,如你所愿。”
南弋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看向君烨,似乎还在等着确认刚刚的话的真实性。
“怎么,让你走你却不走了?”君烨冷笑。
南弋立马朝着门边奔过去,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就在经过君烨的身侧,南弋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死死禁锢住,动弹不得。
“君烨!你说话不算话!”
君烨固定住南弋不断挣扎的双手,把她完全笼在自己的怀里。
“南弋,你有喜欢过我么。”
南弋听见头顶的声音走着深深地无力感,却又带着灼热的期待。
喜欢?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突然间,她脑海里回想起她和君烨在上川花慈节游街的时候,花灯旁的君烨,明眸浅笑,清朗出尘,眼中满是她的身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画面她一直记在心里。
……是喜欢吗?
君烨许久未等到回应,自嘲地笑了一声。
“哪怕一刻,也好。”
南弋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身体慢慢僵硬,心里生了慌乱。
不可能,她不可能对君烨有……男女情爱的心思。
不是这样的……
君烨自嘲冷笑,慢慢松开她,心里万分寒凉。
“原来,竟然是未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