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夫子南弋没有否认夫子的话。
若是敌人,即便最后那一招在旁人看来破洞百出,但是,她却可以收割剑下之人的性命。
上辈子,她训练的一切,是如何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杀人无息。
“你过来。”
南弋闻话收了剑,走到夫子面前。
夫子看着她:“你的确是我在谷里见过聪明的影卫。”
“观察,试探,设陷,以攻为守,依仗速度。你的确出色。”
夫子看着许久未见,已经变了些许模样的南弋。
她的那双眼睛,却依旧存着那人的影子。
可那人的风姿气度,余裴却觉得南弋不及分毫。
南弋微微低头,没想到她的动作和心思,在夫子面前,到底是过于明了。
“古影,你去将我书案上竹箱里的两本书取出来。”
古影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回来之后手里捧着两本书。
“你剑法的确精进不少,但,还是不够。这两本书,是我两年前就已经备好的,书中内容是我至今为止修习的剑法和其他武功。方才,你算是通过我的检验,这两本书,便赠予你。”
南弋看着夫子递过来的书,出乎意料。
见南弋未有动作,余裴顺势将书放在落满了梨花花瓣的石桌上。
“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错过眼前的机会。”
南弋看着石桌上的书册,眼眸晦暗不明。
她是要变得强大,可她一直不明白夫子为何偏偏看中了她。
“十九斗胆,敢问夫子教授剑法于十九,真的仅仅是因为……夫子的故人么?”
那一身白衣之人闻言,顿了动作。
“是或不是,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夫子抬眸,眼中映出淡淡洁白的梨花的影子,一片清冷。
“……是十九多言。”
南弋话音刚落,却听得夫子微微带着凉薄意味的声音。
“仅仅因为你的眼睛很像他。”
“……仅此而已。”
南弋认识夫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夫子流露出这般充斥着悲伤和无力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人站在万丈深渊之上,面对深邃的黑暗而无能为力。
这让南弋想起了东寻出事后的那段日子,她整夜坐在海边,看着黑暗无边的海面。
看来,那位故人,于夫子而言,应该很重要罢。
南弋接过书,对着夫子跪地一拜。
“夫子于我有授业之恩,此磕头一拜,谨以谢恩。”
南弋起身,又听见夫子道:“这天下的剑法,不论种种皆以心、智二字为要。心为上,智为辅。可是,我见你出招之间,有些贪恋弑杀。”
南弋心下一惊,抬头看着夫子。
这些年,她到底是消磨了些上辈子带来的对杀戮的渴望,可如今,还是轻易被夫子给看穿。
东寻未死之前,手上沾的血多了,她多少有些麻木和不在乎。可是东寻死后的六年里,她到底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出任务的时候,她会突然杀红了眼,即便不需要继续杀人,可她还是会一个不留。有时候对着失去呼吸的尸体,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对着那尸体开枪……直到面目全非。
鲜血与死亡,让她感觉到兴奋和疯狂。
有些杀戮和嗜血,心下最阴暗处的变态,一旦放开之后,便如涛涛洪水,没有回头的可能。
东寻死了,她便没有什么可以顾及和留恋的了。
有时候她也想知道,死亡到底是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啊,她的命到底是东寻护下来的,她不能去糟践它。
南弋俯身行礼,道:“夫子教训的是。”
余裴不知南弋是否当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执剑之人,不可为剑做奴,沉溺杀戮。这世上,杀戮会蒙蔽一个人的良知。你是个聪明的人,自会早日顿悟因果。”
“莫十九受教。”
“此后,你可以每隔一段时日来此处一趟,我指点你所习剑法武功。还有……这山上的禽鸟,你可不要都给我吃完了。”
南弋一听,直起身体的时候肉眼可见地一顿,不禁后悔今日多打了些野味。
“不如今日,你留下只野鸡罢。”
等到南弋拿着剩下的东西到了玉鸣山山脚下,便看见月盈在等着她。
她来迟了半个时辰,这山间晚风凉,让人平白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心里过意不去。
“呐,吃鱼!”
进了药王的后院,便看见药王拿着一只半干的草药在仔细瞧着。
“师父。”
“乖徒儿回来啦?”药王两手里的东西放下,笑着道。
“师父,徒儿是来孝敬您的。”南弋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拿到面前。
“若是师父不嫌弃,徒儿再去给这野味增些滋味,顺道再翻烤一下。”
药王看见南弋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这都是你自己弄的?哪来的?”
“徒儿顺道在学莫堂后山上猎的。”南弋实话实说。
“不会是余小子那山上的吧?”
余小子?也只有药王这般岁数才能叫不过三十的夫子为“小子”了。
“师父高明!”南弋笑着答道。
“到底是徒儿孝敬的东西,为师就不客气了。”药王放下手里的东西,直勾勾看着那些肉。
不一会儿,南弋在院子里把肉又重新翻烤抹上了调料酱汁。
院子里满是烤肉的香味。
“乖徒儿,你手艺不错啊!”说着,药王又张嘴咬了一大口肉。
看着药王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塞,南弋想着她以后要经常去夫子山上打猎烤野味了。
“师妹带了好吃的回来,怎么也不告诉师兄一声?”
闻声,南弋便看见鹤惊寒和谷尘二人一起进了院子。
皓月当空,洒下泠泠月光,倒是映衬得并肩而来的两人不染一丝凡尘。
“那下次,南弋便再多做两份,专门给师兄和谷大哥。”
谷尘未曾想南弋将他和鹤惊寒算在了一起,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一身绀青色衣裳的人。
鹤惊寒径自走到火堆旁边,捡了个矮凳子坐了下来。
南弋将剩下的唯一一只烤鸡递过去,鹤惊寒接过,从后腿的地方撕下一块肉尝了尝。
“没想到,师妹的手艺竟是如此之好。阿尘,你也尝尝。”鹤惊寒笑着将手里一块肉朝着谷尘喂了过去。
“......我,我自己来。”谷尘有些别扭地接过。
“哼,是我乖徒弟孝敬我这师父的,你们两个倒好,光明正大来蹭吃的。那烤鱼,是我的!”
南弋看着药王将那条鱼死死护着,“师父,你方才,已经吃了半只鸡一条鱼,另外,您是已经用过晚膳的。”
“嘿,你还来说教我了。”
“师妹下次,可要将师兄记着。”鹤惊寒笑着对南弋说道。
南弋看向鹤惊寒,才注意到他今日倒是换了一身衣裳。
而且看材质和纹路,倒像是新买的。衣裳绣着暗纹,隐隐泛着流光,有些华贵。
只不过,又是青色的。
她家师兄,似乎对青色很是钟爱。
药王在一旁低头默默吃着,也不管其他人。
鹤惊寒一边自己慢慢吃着,时不时递给谷尘已经剔好的肉。
南弋静静看着围着火堆的几人,只盯着那橙红色的火焰。
她敬重如今的师父和师兄,喜欢在玉鸣山上整日研究炼丹与草药,有时候夜深人静,她的整个人倒是会放松几分。
这玉鸣山上的日子,就像是白云悠悠,也像是微风探青竹,正如此刻,月色泠泠,大抵会让人淡忘些东西。
药王拍拍肚子回去睡觉,南弋出了清风堂,鹤惊寒才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与她顺路,该送她回去才是。”
鹤惊寒笑道:“可是,我只想送你。”
谷尘没有说话,暗暗紧了手掌,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尘,不要与我生分。”鹤惊寒暗哑着声音说道,静静看着面前颇有些抗拒自己的人。
一路上,两人静静走着,各自都没有说一句话。
玉鸣山的夜总是静悄悄的,月光穿过层层枝桠,留下满地的斑驳。
终于到了一处小院,谷尘对着身后的鹤惊寒道:“我到了,你回罢。以后……也不必再送我。”
鹤惊寒整个身体隐没在黑色的树影里,那绀青色的锦裳颜色深了几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流露出几分孤寂:“我原以为,这么多年了,终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谷尘心中一惊,仿佛只听见胸膛里那颗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三分惊讶,七分羞愤,他到底没想过鹤惊寒会说出这般话来。
可下一刻,他就想逃开。
“可是阿尘,有些事情,我一直会心甘情愿去等。”
鹤惊寒藏在月光触及不到的黑暗里,他就那么静静看着站在灯下的人,他的眼中,也只能容得下那人。
谷尘紧紧握着拳头,完全乱了气息和方寸,他不敢不细想眼前之人所说的话,怕一不小心,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明明,他不该这样。
眼前的人,是那般霁月风光般的人物。
而他自己,却只能是混沌一团的尘泥。
云泥之别的距离,是天地之间,遥遥无际。
谷尘有些落荒而逃,连院门都尚未关牢。
门口处的纸灯笼悠悠晃晃,扰乱着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