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孤儿院,为什么从前的事都想不起来。她的毛衣外套里侧绣着“南意”两个字,她想,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
后来,她在泰迪熊娃娃拉链后面发现了一条红色石头项链。那石头很漂亮,鲜红得像血一般,南弋想,那或许就是宝石。她把它偷偷藏好,没有任何人发现。
院长阿姨总是规定他们每天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儿,她觉得无趣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东寻。
那个时候东寻也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却也不与她说一句话。有一天东寻突然跑过来,在她的手里塞了两块糖,便转身就跑,像极了身后有洪水猛兽的样子。
南弋那个时候在想,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给自己糖呢?一个星期院长阿姨只给一个人两块糖而已。
她后来对此事思考了几天,大约觉得东寻这个不大爱说话的男孩子找到了不大爱说话的女孩子,同病相怜可怜自己罢了。
后来,东寻又给了南弋几次糖,南弋也照收不误,却只把糖塞在了泰迪熊拉链的后面。
那场冬日夜晚里的大火,烧掉了整个孤儿院。
*
黑暗里的死亡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带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南弋躲在墙角,所有人都忘记还有她的存在。
她也想逃出去,可是那熊熊大火死死困住了她。
身处在惊恐和绝望之中,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泰迪熊,突然担心起里面的糖要融化了该怎么办。
当东寻拉着她奔跑在孤儿院外的荒郊地里时候,南弋突然有些想哭。
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东寻冲了进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那个时候东寻也是很害怕的吧,却不忘记救她出来。
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想远远逃开身后的火场。
黑夜如墨,寒风呼啸,看不到一点星光,两个不知往何处去的孩子,就那么一直,一直奔跑着。
*
南弋却永远也没想到,她和东寻会在那个夜晚,遇到那个男人。
她也从未想过,重生之后,她又再次遇见了他。
就像现在,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被他低头俯视的那一方。
南弋还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浮现着恨意,她早就厌倦了被别人掌控的感觉,甚至连自己的生死也决定不了。
那样窒息地活着,慢慢把她心里许多期望都消磨得一干二净,成为一个听从命令的傀儡。
*
君烨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四目对视,倒是有些好奇。
他并不担心这个孩子听到了多少,是不是别人的眼线,因为在他眼里,那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只是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孩子见他的第一面,眼中却是有些恨意。
他难得来了些兴趣。
“主子,这人可要处理了?”
南弋知道他们想杀人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雨夜寂静,已经有两个刀下亡魂,自是不介意再多她一个。
上辈子,她活了二十几年,自然是个短命的。再死一次,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东寻上辈子拼了命都要让她活着。
她怎么敢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命。
重来这一次,即便是梦,她也不要死在面前这个男人手里。
*
南弋低下头,看见地上的泥水漫过她的指缝,枯叶死寂地落在地上。
她不要做那人脚下的尘泥。
她不要为他杀人卖命。
她会离他远远的。
她要好好活着。
她要找到东寻。
*
南弋双手撑地,缓缓伏下身体,将全身的不甘和愤恨通通掩藏起来。
“求您……不要杀我。”她哑着声音开口。
如今,她依旧没得选择。
深秋的雨带着寒凉,将这座城漫漫浸染上了几分孤寂和萧瑟。
风雨骤停的那一刹那,这院子里最后一片落叶悠悠飘落在地上。
许久,南弋才听得那人幽幽开口,有些随意道:“可是你听到了,只有你死了……”
南弋听后身体不禁颤抖,跪着爬向那个男人的脚下。
“我……我不会说出去……”
突然,她只听到那个男人轻笑一声,满是戏谑。
他身边的人恭敬地说道:“主子,留下是个祸患。”
南弋抬头,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到极致的的面孔。
上辈子东寻被那个男人带走,不知去了哪里。而她被他秘密培养,关在一处庄园里五六年。
那个男人好像知道她所有想掩藏的秘密。
她被迫学习了很多的东西,教授她学习的都是些研究狂一般的教授学者。而后来她学习的这些东西,也很好的替他做了很多的事情。
那个男人很聪明,做了绝对不会亏本的投资。
接下来的两年,她出了庄园,一直待在那个男人身边,帮他处理了他后来的许多对手和敌人。
她不用杀人,也不用越货,只需要坐在电脑屏幕前面,做一个躲藏在所有事件背后的操控者,做一个普通不过的黑客。
偶然间,她终于打听到了东寻的下落。
可是东寻已经被他训练成了一个杀手。
杀手意味着什么?南弋想都不敢想。
她不明白,凭什么那个男人可以高高在上地让别人替他杀人做事,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东寻了啊。
“我会找到你,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当初分别的时候,她如此对东寻说。
后来这些年,这句话已经成了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她与恶魔做了一个交易。
南弋将自己所有的弱点暴露给那个男人,以生命为代价,从此毫无条件地去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她从来都无法选择。
得偿所愿,南弋终于见到了东寻,成为了和东寻一样的杀手。
不变的是,继续为那个男人卖命杀人。
*
宿命一般的玩笑,让南弋开始痛恨起来。过往种种,一点点,一件件地扯痛着南弋深深埋藏的记忆。
她看着那人依旧面色清冷,神色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死物:“我身边,不留废物。”
南弋听见他的话,顿时感到寒凉穿过全身,霎那间带走所有温度。
我身边,不留废物……
上辈子,这个男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瞧瞧,这个人永远都像是个上位者,可以毫无在乎、随意地决定所有人的死活。
而她,厌恶极了他这种模样和姿态。
在他眼里,到底在乎的是什么呢?
地上的人可怜的像是个脏兮兮又破烂的娃娃,好似要和这泥泞的土地融为一体。
南弋红了眼角,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这秋日的寒凉。又见她爬跪上前几步,敬伏在前面神秘莫测男人的脚下,不敢脏了他的一点衣角。
此时的她,好像比上一世更加卑微和可怜。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鹧鸪啼叫,打破了着安静如斯的漫漫长夜。
这一次,她想做一场赌注。
“……我愿意追随大人,做您的锻造的刀,为您办事。”南弋盯着他整齐干净的衣角,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恨统统收敛。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发出一声轻笑,“锻造的刀?有意思。”
南弋恭敬伏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赌对了五分。
她知道那个男人和所有的上位者一样,都喜欢去掌控他感兴趣的东西和……人。
上辈子的她早就明白,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游走在死亡边缘,处处都是鲜血与汗水,身不由己。
就像现在,她恭敬伏在对方脚下,只为了几分活命的机会。
尊严,在死亡面前,她可以拿出去交换。
“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这块废铁,会成为什么样的一把刀。”
听到男人的话,南弋知道,剩下的五分也赌对了。
夜色越发深沉,好似一场无边的梦魇,等着一个机会,将人刹那间吞噬而尽。
南弋看着那人微微沾了些泥土的鞋边,藏起所有的神色,对着那人叩了一个头。
“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这次,她的赌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