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局里,银铃依依不舍地站在房间门口。
“明月姐,你就非得走吗?你去求狄大人安排你在局里找个差事,就做跟我一样的事,每天熬药也没什么不好。捕快那活哪是我们姑娘家做的呀?每天都得跟那些坏人打交道,你长这么好看太危险了。”
靳明月仔细地打扫着房间,她根本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身上穿得还是徐大夫女儿的旧衣服,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临走前打扫一下尽一下礼仪。
“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些,干这些细活却远不如你,我要是在这里当小护士,就怕那些病人要受苦了。”
“小护士是什么?”人如其名,银铃两只眼睛圆不溜秋像铃铛,不解地看着靳明月。
靳明月笑笑:“就是保护病人的小战士.”
银铃乐了:“这么叫比丫鬟有意思,我就是小护士。明月姐,你会回来看我么?”
“当然,你也可以去找我,我现在可就你这么一个小姐妹。”
银铃点点头:“以后我一定会照顾你,我有爹有娘疼我,你孤苦伶仃一个人的太可怜了,我还有个哥哥,要不你做我嫂嫂吧?
“我拿你当姐妹,你居然想让我给你当嫂嫂?”靳明月挠起了银铃的咯吱窝,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衙门里的差人分三班。
一等是快班,捕快负责调查案件,缉拿嫌犯。
二等皂隶,负责衙门内勤,看守牢狱。
三等是壮班,主要负责站堂刑法之事。
靳明月申请的就是快班,孟大胡子是快班的领头。
她刚到快班房,一个大娘就端着一套捕快服过来,笑盈盈地问:“靳姑娘,我是衙门的稳婆,他们都叫我于大娘。这是孟捕头叫我给你准备的捕快服,都只有男装尺寸你穿不了,所以昨天孟捕头叫我帮着改一改,我那天见你来过衙门,就照着大概身型改了,你试试合不合身。不行我再拿回去改。”
靳明月接过衣服:“谢谢大娘。”她四处看有没有可以换衣服的地方,于大娘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跟我来。”
靳明月跟着于大娘一直往衙门后面走。衙门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于大娘一直领着她走到最里面的一栋小楼里,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房间简单干净。
“狄大人吩咐我给靳姑娘收拾出来的房间,以后你就住这里了。你就在这里面换衣服,我去门口等你。”
靳明月换上衣服,于大娘真是心灵手巧,只是看过自己一眼就能把尺寸掌握的如此精准。
于大娘赞许地打量着换装后的靳明月:“真是个美人胚子,这捕快服穿起来也能这么养眼。”
靳明月有些不好意思:“是大娘手艺好。”
于大娘怜爱地看着她:“来了这别跟大娘见外,以后就当时自己家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说说。好姑娘,一定要好好的,你爹娘在那边才能安心。”
靳明月对眼前这个善良亲切的大娘很有好感,由衷地说道:“谢谢于大娘。”
于大娘感慨:“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年纪还小就没了家人,熬到今天也是吃了不少苦。”她拍拍靳明月的肩膀,“好了,衣服也换好了,该忙正事了。孟捕头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去查案子了,他说等你来了就让我可以带你熟悉一下这县衙环境。”
“孟捕头出去了,那其他同僚呢?有没有我能帮上的活干?这里的环境也不复杂,待上两天自然什么都熟悉了,不劳烦大娘还要带着我转。大娘,我想尽快干活。”
“行,真替我们女子长脸,不过也别过分要强了。那你去找一个叫李冲的捕快,你跟着他没准能找点事做,他这会应该在快班房那边呢!算了,还是我带你过去找。”
靳明月忙说道:“我自己去就行,大娘你去忙你的,我上次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这里了,知道快班房在哪里。”
正好有人进来找于大娘,于大娘便同意她自行去找人了。
靳月在去壮班房的路上碰见有个捕快正往外走,那捕快见到她眼前一亮:“呀,孟头说的是真的,真有女捕快来!”
“额,你好。”靳明月一不小心蹦出了现代文明的打招呼方式,“我是靳明月,请问你是李冲吗?”
李冲双手抱拳,一本正经地说道:“正是在下!”看来是个性格十分开朗的小伙子。
靳明月也抱拳,俏皮地说道:“小弟初来乍到,李兄请多多指教!”
李冲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好吧,还以为来了个美娇娘,没想到又多了个兄弟,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大哥,那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今天青石县的几个员外在街上给那些外地来的难民搭棚施粥,我们也过去搭把手。虽然平时维持治安这种事是壮班的兄弟负责,但我们衙门里人手少,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互相帮忙来。”
路上靳明月就问起了施粥活动的事。
最近一个月青石县陆续来了好些外地难民,据说是有地方夏季闹了很严重的蝗灾,眼下到了秋天农作物颗粒无收,大批的百姓为了活命都跑出来找活路。城里的几个富商就联合起来准备为难民搭棚施粥,狄大人派衙役们去现场维持治安,以防发生踩踏事件。
粥棚设在中心大街上,已经到处挤满了衣衫褴褛的难民。
最前面几口大锅冒着热气,人群里蠢蠢欲动,队伍又长又粗,衙役们维持着人群的纪律。
粥棚下面最显眼的是几个穿着华丽服饰的人,应该就是几个出钱的富商。靳明月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眼熟,细看原来是韩松良,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盘领长衫的年轻男子,温润如玉那是韩旭。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万一打了照面会不会有些尴尬?
靳明月刚冒出这个念头,李冲拉着她走到了一个队伍的尾后,有几个人在拉拉扯扯争执着什么,原来是有个老人家担心自己排的太后面会领不到粥,想要往前面挤,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李冲拉着插队的老人家往后排,并说道:“该排哪排哪,不许作乱!”
老人家拍着大腿哭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一口饱饭了,再饿我这把老骨头就没了啊!”
靳明月安慰她:“奶奶,你别担心,今日这粥人人都有份,而且告示上说了要连施三天呢!”
老人家听了这话才安心地站好队。
这时候旁边队伍又开始喧闹起来,似乎还是为了抢站位的事有了争执。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左右两手各拽着个大人,三个人脸红脖子粗得,相互瞪着眼。
靳明月对三人说道:“你们都是同病相怜的老乡,理应互帮互助才对。”
少年也气呼呼地说道:“我也这么说,可他们两个根本不听!”
原来少年是在劝架。
底下突然钻出一个小脑袋:“姐姐,我哥哥没有打架,他是叫他们别打了,你不要骂我哥哥。”
声音萌萌的,是个小姑娘。虽然身上衣服脏兮兮,脸蛋却是很干净,只是小脸蜡黄。
靳明月俯下身,摸摸她的头说道:“姐姐知道了,你哥哥是个好孩子。”
李冲把闹矛盾的两个人拉开来,少年还是不放心,他故意站在两人的中间,以防两人再起争执。
站在前面的韩旭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在人群中他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竟然是穿着捕快服!韩旭穿过人群疾走到靳明月身边,真的是她!
韩旭一把抓住靳明月的手,急切地问:“小月,你为什么穿着这衣服?”
靳明月才发现他已经来到自己眼前:“我现在在衙门里做捕快。”
韩旭突然脸色大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去做捕快?”
靳明月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激,也许读书人的思想更迂腐一些。
“我总要生活。”
“你还有我,我说了会接你去我家,为什么你不信我?”他很沮丧,眼神变得哀怨。
说到这里,靳明月心想你如果真的在意你的情妹妹,为什么从出事到现在只出现过一次,或许你的深情未必如你所说的那样。
“我想靠自己,不想成为谁的负担。”
“可你做了捕快,我们的事就……”韩旭说了一半被打断,韩松良出现了,他看见靳明月的穿着也很惊讶:“小月,你何时做了捕快?”
“韩伯伯,我刚第一天上衙。”
韩松良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小月,没想到你这孩子主意这么大,怎么也不跟我们通个气就做了捕快?跟韩伯伯回去吧,这捕快我们不做了,韩家不差多你一个人吃饭。”
“韩伯伯,我知道您的好意,可我想要自食其力,而且我也喜欢做捕快,您别为我操心了。”
“你这样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上次我找人给他们做法事时就承诺要会替他们照顾好你,你再看看旭儿有多失望!”韩松良心疼地看了一眼身旁沮丧的儿子。
韩旭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靳明月觉得他这反应是不是夸张的过分了点?
人群中的队伍一点点往前移动,忽然前面传来了哭声,又是一阵骚动。
靳明月想赶快结束对话,便对韩家父子说道:“韩伯伯,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我要过去看一下。”
说完她跟在李冲后面就离开了,不顾身后韩旭深情的目光。
李冲问靳明月:“你和韩家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不回答了。
“韩公子看你的眼神一点也没遮掩,你倒是挺绝情的。”
“我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杀人诛心,你已经彻底断了人家的念想了。”李冲摇摇头。
靳明月不解:“我哪有说那么多话?”
李冲恍然大悟:“你不会是自己都不明白做了捕快意味着什么吧?”
“什么意思?”
“韩公子是青石县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以后还要考举人、进士。朝廷新政鼓励百姓多读书,现在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韩家现在可是赚足了脸面,以后肯定是也世代都要走读书人的路子了。”
靳明月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你说这么多,我还是不懂。”
“你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跑来做捕快?捕快可不是什么高级的职业,而是属于贱民。朝廷规定:一人从业,子孙三代不能参加科举!”
难怪韩旭的反应会那么大,靳明月确实第一次听说古律法还有这样的规定,那自己岂不是害了这对小鸳鸯?虽然不知道真正的靳明月还能不能再回来,那万一回来呢?她已经父母双亡,韩旭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小猫能自食其力,靳明月却未必。
她内心涌起一阵愧疚,回过头去看韩旭,他也一直看着自己。见到靳明月看向了自己,还有着自己读不懂的眼神,韩旭内心再次被揪住般的痛起来。
那天在竹林明月两眼含泪地依偎在自己怀里,将那块蝴蝶玉放在手心里,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要忘了她。
然而才过去几个月,却是她已经忘了自己,忘记以前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眼睛里没有了爱意。
她甚至宁可做捕快也不肯跟自己回家,如此决然地断了两个人的路……
韩松良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只能摇头叹气,在准备乡试的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