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武定侯府韩家后花园的几株早桂开了,馥郁的馨香静谧的飘散在空气中,传到正院清嘉堂的时候,香气已经淡了。
庑廊下,一个穿豆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逗笼中的两只黄雀,那小东西如今也学精了,给它喂一颗瓜子仁,才乖乖的叫上两声,人精似的。
丫鬟一连剥了几颗瓜子仁喂它,渐渐就没了耐心,正打算歇手,就听见垂花门外,有小丫鬟冲着她轻声喊道:“佩兰姐姐,双喜姐姐找你呢。”
被喊做佩兰的大丫鬟用帕子擦了擦指尖,见小丫鬟已经走到了跟前,便把掌心剩下的瓜子都塞给了她道:“自己吃去,替我在这里守一会儿,里头要是有动静,再来门外找我。”
小丫鬟点了点头,欢欢喜喜的接了瓜子,坐在门口的一张绣墩上嗑了起来。
说话间佩兰已经到了垂花门外,双喜正站在老远的一棵桂花树下等她,见她出来了,才迎了上去道:“都这个时辰了,少奶奶还没起吗?”
佩兰往门里头扫了一眼,清秀的眉眼微蹙,无奈的摇了摇头。
少奶奶自上次中了风寒之后,就越发懒怠了,明明太医都说了,她身子骨已经无碍了,可每日里还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醒。
这不……都已经快巳时了,厨房都要预备着准备午膳了,里头那位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她为了能让她早些起,在庑廊下逗了半日的黄雀,惹得那小东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指尖都快抠破皮了。
“是不是再请个太医瞧瞧?马上世子爷也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少不了宫里宫外的应酬,侯夫人虽然不喜欢少奶奶,但圣旨赐婚,又明媒正娶的进了门,场面上的样子,总归也要做一做的,更何况,这位的长姐,可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淑妃。
“世子爷说了要回京了吗?日子可曾定下来了?”佩兰见双喜提起这个,也来了些兴致,眉眼中却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也不知是喜是忧。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武定侯世子韩烨不喜欢他的夫人。
世子夫人进他们武定侯府,用了些腌臜手腕,再加上她那宠妃姐姐在当今圣上的枕边吹了不少枕边风,一纸赐婚的圣旨下来,世子爷就不得不娶了这位夫人——永嘉侯府行二的庶女薛莹。
永嘉侯府?
那是京城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家听了都忍不住摇头、皱眉、翻白眼、却又不得不艳羡的人家。
永嘉侯世袭了三代,三代中无一人有功名在身,更无任何军功,之所以能位列侯爵,靠的就是女人——运气好的女人。
第一代永嘉侯,也就是薛莹的曾祖,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了当时的云王当侧妃,生下长子之后便病故了,可谁知道机缘巧合,云王继承了大统,封了那个孩子为太子。
后来太子继位,想起生母早逝,便封了外祖父一个永嘉侯的爵位,还纳了薛家的一位表妹为妃。
这位表妹一生无所出,在分位低的美人所生养皇子中,过继了一个到自己的名下,而当初这名不见经传的皇子,便是当今圣上。
今上生母早逝,登基大宝之后,尊嫡母为东宫太后,而身为皇帝的养母,永嘉侯府的这位老姑奶奶,自然就成了西宫太后。
又因为薛太后从小养着今上的原由,薛家的大姑娘和今上青梅竹马,在今上还是汝王的时候,便进了汝王府,做了汝王侧妃,并生下了一男一女,也就是如今的大皇子和三公主。
如此的鸿运,让无权无势无根基的永嘉侯府,虽然还是无权无势无根基,但放眼整个京城,却也是哪家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存在。
也因此,当日明知道这薛莹使了些手段,作为世子爷亲姨母的谢太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答应了这门亲事。
世子爷敢怒不敢言,虽接旨将人娶了进门,心里却存着不痛快,于是乎大婚当夜,留下一封书信,便往边关投奔正在御敌的亲姑父陆良才陆将军去了。
家里人本以为他也就是一时赌气,去一阵子也就回来了,可谁知道世子爷有如神助,竟在边关屡立战功,皇帝一高兴,也就免了他私自出京的罪责,让他安心在边关带兵打仗。
边关清苦,那些蒙古俺答跟杀不死的野草似的,来来回回的折腾,这仗一打就是两年。
世子夫人便在家中守了两年的活寡。
而如今,仗终于打完了,首辅张大人都去了边关和谈封贡的事情了,几路大军都陆续班师回朝了,可这武定侯世子却偏偏还没有回来。
京城的众人都猜测,武定侯世子不肯回京,其实就是不想见他的这位世子夫人。
*
抱着被子刚刚自然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把眼珠子睁大的薛莹冷不防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房里的光线已经照到了脚踏上,按估算,这会子已经过了巳时了。
作为因996而过劳死的薛莹,穿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前世没睡饱的觉给补上了,因此这房里的人,除了跟着自己陪嫁过来的奶母徐妈妈,其他人没有人敢喊她起床。
当然,能让她这样恣无忌惮的在这么一个规矩森严的侯府里睡到自然醒,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武定侯夫人不喜欢她,因此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这种不喜欢,可真是太难能可贵了,薛莹诚挚的希望,侯夫人这辈子都别喜欢上她了。
外头的丫鬟听见动静,收了嗑瓜子的手,打着帘子进门问道:“少奶奶可是醒了,奴婢这就去厨房打水来服侍您洗漱。”
薛莹点点头,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前世她是南方人,这时节天气还热着,没想到在北方,才不到中秋节,晚上就有点凉了。
她算了算日子,估摸着前一阵子送出去的那封信,也该到武定侯世子韩烨的手中了。
薛莹寄出的那封信不是普通的家书,而是——一封一式三份,她早已签过字画过押的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