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靖今年不过四十出头。
他身着一袭玄色长袍,下巴上留了一把寸许长的山羊胡,人还没到院子里,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夫人,我回来了。”
赵氏听到声音心里忍不住颤了一下,旋即警告的眼神就射向在座的诸位。
她很快就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上前,从苏文靖手里接过烟斗放好,嗔怪道:“老爷,这次出门玩得可开心?”
苏文靖在椅子上坐下,赵氏蹲下身子,任劳任怨地替他脱下长靴,换了双软和的布鞋。
苏文靖说道:“夫人,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香山游玩一番。那香山果然名不虚传,满山的异香呐。”
“当真?”赵氏脸上洋溢着憧憬的笑,轻声说道:“只是路途遥远,妾身怕是禁不住这么折腾。”
赵氏身子骨不太好,苏文靖是知道的。
他站起身来,赵氏习惯性地解他衣服的盘扣。
伺候苏文靖,赵氏已经养成了习惯,根本就没想过假手他人。
苏文靖仰着头,方便她解脖子上的那颗盘扣,“无妨,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咱们请李御医一同前往。”
赵氏欣喜地看着他,问道:“真当?”
“那是自然,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脱下长裳,苏文靖扫了屋子一圈,问道:“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
赵氏没说话,趁着将衣服挂到衣架上的空档,朝许妈妈递了个眼神。
许妈妈会意,连忙将屋子里的丫鬟下人都轰了出去。
所有人都出去了,赵氏才一脸懊恼地说道:“也不知道那丫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她……”
“西山竹林有多怪,你我一清二楚。”苏文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寻常人进去就是有去无回。”
“可是……”
赵氏一想到这事儿就怄得要死。
原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谁知道那死丫头命这么硬,即便是送到西山竹林还能活蹦乱跳的回来。
看到赵氏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文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连忙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有变故?”
赵氏长叹一口气,重重地点点头:“那丫头命硬,居然碰到了万奎阁的阁主。”
“万奎阁!”
苏文靖气得直咬牙。
“他们没事跑那里去做什么!”
赵氏也想不通,明明万无一失的事情,谁知道苏浅安竟然碰到万奎阁的人。
万奎阁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大晋朝有名的除妖会,哪里有鬼怪他们就往哪里钻。
“只能说那丫头命太硬了,现在又和万奎阁搭上了线,这一时半会的,咱们也不好再出手。”
惹谁也不能惹万奎阁,这是京城的生存王道。
“而且,我感觉这丫头变了许多,你不在家的这两天,她竟然敢跟我对着干。”
苏文靖拧着眉,脱口而出:“什么,还有这事儿?”
“是啊,有时候我都搞不明白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苏文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所言极是,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这丫头耳根子软,等她没那么记恨咱们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赵氏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来,她飞快地说道:“老爷,你还没用晚膳吧,我让厨房炖了你最喜欢的猪心汤。”
不等苏文靖回话,她连忙对许妈妈说道:“许妈妈,你快去给老爷端来。”
许妈妈应了一声,亲自到厨房去端汤。
不多时,她神色古怪地回来,手上却空空如也。
赵氏不满地看着她:“许妈妈,汤呢?”
许妈妈如实地说道:“夫人,那碗汤被大小姐喝了。”
赵氏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我给老爷的汤竟然被她喝了?”
苏文靖拧着眉:“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完,抬腿就往外走去。
看苏文靖动怒了,赵氏神色一喜,连忙招呼许妈妈跟了上去。
……
苏佰乐惬意地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毫无形象的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子。
石桌上放一只汤盅,汤盅里的汤被她喝得一滴不剩。
“真奢侈,猪心汤本就大补,他们竟然还放了这么多名贵的药材,也不怕爆体而亡。”
“也亏了是我,吃再补的东西也没事儿。”
这就是特殊体质的好处啊!
想到这里,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是的,她面前的那碗汤,正是赵氏命厨房特意给苏文靖准备的猪心汤。
里面放了当归、党参、虫草等六七味名贵药材。
苏文靖保养得好,四十岁的人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七八岁,全靠赵氏隔三差五给他炖各种汤进补。
什么补血的、补气的,她总是变着花样给他炖汤。
石桌上,不仅放着汤,还剩下一大堆没吃完的食物。
要不是苏文靖一脚踹开院门,她恐怕就在桂花树下睡了过去。
听到声响,苏佰乐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就听到苏文靖暴跳如雷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浅安,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没有夫人的允许,你竟然敢进厨房!”
苏佰乐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无所谓地掏掏耳朵:“你瞎吼什么啊,没人伺候就算了,我肚子饿了连去厨房找点吃的也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你这个礼部尚书就是这么做的?”
这老匹夫,简直了。
苏文靖诧异地看着她:“反了反了,你竟然敢跟我顶嘴!”
他进到院子后一眼就看到那只他专属的汤盅静静地放在石桌上。
那碗汤倒是其次,可他看中的却是这只均窑的汤盅!
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汤盅,是他花了大价钱软磨硬泡了半个月,花了大价钱才从同僚手里买下来。
平时,就算是放在桌子上,他都要在下面垫一块软布,而现在,竟然被苏佰乐这么随意地丢在粗糙的石桌上,他看得心都在滴血。
看着风风火火跟在他身后赶过来的赵氏,苏佰乐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我的那位‘好’姨娘吗,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赵氏脚步一顿,站在门洞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自从苏佰乐从西山竹林回来后,自己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就连尘心大师都被她气跑了。
再想到苏清宁说,苏佰乐将自己的丑事全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更是直犯怵。
苏文靖倒是给了她个台阶下。
“苏浅安,你那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她可是你母亲!”
“苏文靖,我母亲早在我四岁那年就长眠地下了,她算我的哪一门子母亲?”
“她是生我了还是养我了?”苏佰乐讥讽道,“你可别忘了,这十八年来,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你当时要是真看不惯我,当初干嘛要生下我?”
提起这茬苏佰乐就来气。
气苏浅安不争,气苏文靖生而不养。
苏文靖什么时候见苏佰乐敢这么跟他说话?
当即扬起手就要朝苏佰乐的脸上扇去。
苏佰乐一个激灵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
“苏文靖,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苏文靖顿时愣住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赵氏会说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