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荒芜,细雪覆压而上,清寒得紧。
从此处隔窗望向内殿,殿中幽暗极了,烛火俱灭,门口连个守夜的宫人都不见,寂静中透着几分诡异。
萧珣拧了拧眉心,解下氅衣,抖落一身积雪,吱呀一声推开殿门。
只见层层纱幔垂落榻前,衬着窗外凄清的雪色,透着惨白的暗淡。
唯一剪影,端坐于榻中,隔着重重叠叠的绮纱,瘦削如柳,闻他脚步声至,亦不见半点惊慌,亦或是起身相迎的准备。
那再柔顺不过的姿态,落在萧珣眼底,也硬生生添了数道凸起的反骨,他唇角笑意愈发温和,眸光却极幽沉,泛着星星冷芒。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叠的纱幔,每一次的交汇与交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肆杀。
对萧珣而言,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此前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用如此目光打量他。
兴味自眼底浅浅浮动,帝王的大掌正欲挑开那阻隔的帘帷,一直沉默的剪影,终于出声,“王上,就走到那儿吧,不必再向前了。”
萧珣掀帘的动作顿在半空,瞳色愈发深暗,喜怒难明,玩味着其间字眼,“夫人这是何意?既知寡人前来,为何不见半分恭敬之意?甚至全无礼数!”
“礼数?”榻前端坐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讥讽之至,“假使妾当真礼数周全,只怕此刻王上会越发疑心深重吧。”
这声音单听上去,可谓声声悦耳,可是这字句吧,句句剜人心肉似的,实在教他难以应付。
萧珣低低叹息一声,仿佛真的感到愧疚后悔了一般,“看来夫人待寡人,仍是心存怨怼,也罢——”
呸,假惺惺一个,比她还会演!
颜末这回是真的冷下了一张俏脸,直接打断道:“呵,难道王上觉得我不该怨么?”
若不是他萧珣,颜韶又怎会国破家亡,在掖庭饱受饥寒而死?
“况且,王上若真见了我,心中不也同样满怀怨烦么?”
萧珣亲政后,一门心思为伐卫,不就是因为他昔日入卫为质,几番蝇营狗苟,阿谀逢迎,并且一心巴结卫王,求娶其爱女,这才迎来了返晋之机,一路高歌当上了晋王。
同时,幼时在卫国饱受欺凌的他,一朝得势,自然要以血还血,灭尽卫国方觉挺胸快意。
而颜韶的存在,却时刻提醒着他,那段卑贱入骨,苟且偷生的时光,他怎么可能愿意,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便只是伪装,也令他备觉恶心。
“颜韶,你变了许多……”萧珣唇畔的笑弧彻底隐没,显露出其冷血薄情的内核。
变得他快要彻底模糊那些记忆了,昔日卫国最受爱宠的公主,是什么模样来着?
“萧珣,生死里蹚一遭,再天真蠢笨的人,也是能看分明一些东西的。”
颜末不怕他发现自己性情上的一些端倪,相反,她担心的是,他对她的转变,生不出一丝怀疑,又或者,牵动不了他分毫的好奇心,这才是致命的。
“你与我皆心怀怨怼,既早已相看两厌,那么——”颜末此前的种种铺垫,终于在此时,锋芒毕现。
“相见,不如不见。”
最后短短六个字,虽是轻飘飘地落下,却激得萧珣整个人头皮一阵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体会,在他的胸口滋长、激荡。
这一夜跋涉而来的风雪,都回赠给了他,一份最好的惊喜。
“好一个相见不如不见,可若寡人偏要见呢?夫人又能如何?”萧珣击掌大笑,不待颜末反应,一把扯落了所有阻隔的帘帐,俯身侵袭而近,尾音藏钩。
“杀了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