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个字眼，亚利经常会从宋淑妍的嘴里听到。
“向衍，妈妈爱你。”
“在这个世界上，妈妈最爱的就是向衍了。”
“向衍，爱就是会无条件对你爱的人好。”
“向衍，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
不过在亚利六岁之前，他也不常从宋淑妍的口中听到这些话。
那是一个盛夏，蝉鸣昼夜不停，树木枝桠在烈日的照射下肆意生长，似乎要长到遮天蔽日的势头才肯罢休。
宋淑妍站在广场边上和小区里其它几位住户聊着闲天。
不远处，五岁的亚利蹲在巨大的树荫下，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上的几只蚂蚁。
它们在水泥地面四处爬行，用触须寻找食物，最后，它们停在了一小块融化的糖渣前。
那糖渣不过小米粒大小，对蚂蚁来说却是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庞然巨物。
蚂蚁们很快爬了上去，占领了这块糖渣。
其中一只蚂蚁在糖渣前转悠来转悠去，觉得这么大的食物，一定需要很多同伴才能运走。
于是它掉头朝着其他方向爬去搬救兵。
亚利盯着这只准备去搬救兵的蚂蚁，心里萌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驱使他伸出了手指，摁死了那只蚂蚁。
甚至都没有用多少力气，那蚂蚁就被压扁，黏在地上一动不动。
亚利笑了笑，觉得有趣，又接连对糖渣附近的其它蚂蚁下手。
很快，糖渣附近的几十只蚂蚁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结束了闲聊的宋淑妍走向亚利，见他正自娱自乐，便好奇问道：“向衍，在玩什么这么高兴啊？”
宋淑妍走近一看，亚利面前躺着一片被碾死的蚂蚁，像是芝麻洒在了地上，密密麻麻，有些瘆人。
“呀。”
宋淑妍发出一声惊呼，连忙将亚利从拽起，“向衍，这些蚂蚁都是你弄死的？”
亚利一脸骄傲地伸出食指，指肚上还挂着蚂蚁的碎肢残骸：“妈妈，你看，我用一根手指头就把它们全部消灭了！”
宋淑妍拧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消灭蚂蚁，蚂蚁它们做错了什么？”
亚利答不上来，他看见宋淑妍凶巴巴的表情，判断出她是生气了。
“妈妈，我为什么不能消灭它们？为什么我消灭了蚂蚁你就要生气？”
“因为蚂蚁是无辜的，它们只是出来寻找食物填饱肚子，再把吃不完的食物搬回自己的家留着过冬。我生气是因为它们没有伤害你，你却杀掉了它们。”
宋淑妍面带愠色，但依旧耐心地向小亚利解释。
她觉得亚利问出的问题只是出于孩童对未知的探索与好奇，并没有想的太复杂。
亚利听完她的话后，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可妈妈，我消灭它们的时候感觉很开心，很好玩。”
“让自己开心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觉得好玩，但蚂蚁觉得疼。”
宋淑妍拉过他的手，用力打响了他的掌心，“疼不疼？”
亚利点点头。
宋淑妍说教道：“蚂蚁也会觉得疼，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记住了吗？”
亚利又点了点头。
他知道不能消灭蚂蚁了。
因为消灭蚂蚁，妈妈会不开心，妈妈不开心就会打他的手心，他就会觉得疼，一疼他也不开心，所以他不能再消灭蚂蚁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蚂蚁觉得疼，他就不能再消灭蚂蚁了？
疼的又不是他。
亚利平日里的表现和普通孩子没有太大差异，
他还在学习和运动方面表现出了高于同龄人的水平。
学校的老师常常会联系他的父母，建议父母带他去参加青少年的一些智力比赛。
宋淑妍对此感到很意外，时不时会和亚利的父亲聊起这事。
“向衍这么聪明，一定是把我们两个的好基因全部都遗传去了。”
亚利父亲洋洋得意地表示：“我的基因这么伟大，我儿子自然也不会差。”
六岁那年，亚利上了一年级。
然而开学还没有多久，宋淑妍就被叫到了学校。
原因是亚利把铅笔戳进了同桌的眼睛里。
两个孩子各执一词。
受伤的孩子说是亚利欺负他，他什么都没做，亚利就拿笔扎了他的眼睛。
亚利则说是对方偷了他的笔。
闹到最后，除了两个孩子，谁也不知道真相。
宋淑妍从学校离开后，什么也没对亚利说，只是带他去了医院。
医生说受伤的孩子还算幸运，笔尖只是戳到了眼角，没有穿过眼球。如果再稍微偏一点，孩子的眼睛就瞎了。
宋淑妍在医院里不停向受伤的孩子和他的父母道歉，并承诺会付下所有的医药费。
好在对方父母是个讲理的人，没有为难他们。
回到家后，宋淑妍第一次认真动手打了亚利。
她罚亚利面壁，用皮带对着亚利的屁股狠狠抽了好几下，抽得亚利嚎啕大哭。
可即便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硬是不肯认错，只是嘴里一直嚷嚷着同一句话。
“是他偷我笔！呜呜呜——是他偷我笔！是他偷我笔……”
宋淑妍越听越来气，也一下抽得比一下狠，边打边掉眼泪。
直到亚利父亲回来，才把宋淑妍劝停了手。
这一顿打后，亚利高烧了整整三天，神志不清。
宋淑妍自责不已，觉得不该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等亚利烧退了，精神好些了，她静下心来和亚利好好聊了聊。
“向衍，他偷了你的笔，你可以告诉老师，用文明的方式解决，而不是用笔戳对方的眼睛。”
“向衍，就算他偷了你的笔，他也没有坏到该被你戳瞎眼睛的地步，你应该告诉他，让他给你道歉。”
“向衍，听话，以后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要随随便便伤害别人，以牙还牙有的时候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
亚利全程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宋淑妍的温声细语。
这让他感觉很舒服，很温暖。
宋淑妍也不知道亚利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是把要讲的全都说给了他。
这时候，她已经隐隐觉得她的儿子并不善良了。
即便是再不懂事的孩子，但凡心地善良，有共情能力，也不会随随便便对朝夕相处的同学下那么重的手。
只是宋淑妍依旧没有把亚利的表现和心理疾病关联到一起。
直到家里来了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