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坟里，刘麻子一眼便认出了虞渊。
沈七却莫名觉得奇怪。
虞渊虽然是荒城人，但多半时间待在军中，很少到官西这样的镇子上来，为何刘麻子会认识他？
况且他今日穿了一身粗布裤褂，拿着把柴刀，熟悉的人都要反应一下，刘麻子却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着实可疑。
沈七攥着刘麻子的手不由多用了两分力道，他笑着问虞渊：“二爷，您认识此人吗？”
虞渊仔细看了一下刘麻子，似乎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不认识，印象里是没见过。”
沈七点点头，手上用力一捏，“麻子兄呀，你怎么认识虞二少的？”
刘麻子被捏的胳膊一下瘪了回去，顿时惨叫一声，就想往坟里缩。
沈七一脚将他坟前的坟茔门踹塌了，笑着道：“你想去哪？”
刘麻子见状叫的更大声了。
坟茔门看似只有三块砖，实际却大有作用。
首先它是坟门，供阴魂进出所使用，与阳世的院门或是房门类似。
但不同的是，若坟茔门塌了，阴魂想进坟中可就不可能了。
其次坟茔门又是沟通阴阳的通道，阳世的钱财物品需在坟茔门前烧了，才能让阴魂获得。
如今沈七将刘麻子的坟门踹塌了，相当于毁了他回家的通道，又断了他的财路，也不怪他要叫了。
刘麻子气得鬼脸扭曲，却如何也挣脱不了沈七的钳制。
他嚷嚷道：“虞家在荒城谁人不知，认识二少有什么稀奇的，你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吧，再说你又是谁啊？”
沈七笑眯眯地道：“还能大喊大叫，看来尚有余力啊。”
他转头看着虞渊，道：“二爷，你砍过鬼吗？”
虞渊自然是没有，他道：“我只杀过人。”
沈七面色平静地道：“其实砍鬼与杀人很像，只是鬼不容易死，您想试试吗？”
虞渊笑了一声，道：“也可以。”
刘麻子：......
沈七自布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了一个“杀”字。
他道：“这是一道诛杀符，放在任何物品上都能对阴魂造成伤害。”
虞渊接过来，把它缠到了柴刀的刀柄上。
刘麻子见两人似乎来真的，立即道：“等等，两位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沈七平静地道：“看不出来吗？准备砍你。”
刘麻子连忙对虞渊道：“二少，二爷，您听我说，小人认识你只是因我曾在黎家善堂做过零工，有幸与二爷见过一面，并不是什么坏人啊。”
虞渊眉头却是蹙了起来，黎家的善堂他确实去过。
有一年北域打仗，许多流浪儿无家可归，是虞渊牵头将孩子送到善堂的。
但他只去了那么一次，还是多年以前，刘麻子竟记得如此清楚？
“你在善堂做什么工作？”
刘麻子的斗鸡眼儿转了转，刚要说话，就见虞渊突然将手里的柴刀转了一圈，刀锋上细碎的流光一下晃进了他的眼睛里。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刘麻子吞了吞口水，道：“不瞒二少，其实我是为善堂处理白事的。”
沈七表示不信，一个赌鬼会处理什么白事。
“好好说，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刘麻子哭丧着脸道：“小人真的是处理白事的，善堂里有死了的小孩，都是交由我处理的。”
“你处理孩子的遗体？”虞渊冷笑了一声，道：“善堂有专门的墓地，缘何要将孩子交于你？”
刘麻子有些慌乱，但还是坚持道：“这，确实是如此啊，每个月小人要到善堂去个四五次，然后将死了的孩子带出来，做了很多年，这事没骗您。”
沈七道：“那些孩子呢？让你放到哪了？”
刘麻子指了指身后的坟地，道：“就埋在这里了。”
沈七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没见到几个孩童的守尸魂。
他道：“你在撒谎吧，善堂每个月要你去四五次，还去了很多年，这得多少孩子，胡说要有个限度。”
刘麻子却道：“爷爷哎，这事我哪里敢撒谎，不瞒两位，我爹就是做这个活的，后来他老了，荒城与荔城之间又很远，实在奔波不起了，我就接替了他的活，不然您以为我这么多年整日赌钱，钱又是哪来的呢？都是善堂给的。”
沈七与虞渊对视一眼，此事被刘麻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有可能是真的。
虞渊道：“带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的坟。”
刘麻子连忙点头答应，在头前带路。
路上，沈七问刘麻子杨文钊父子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
刘麻子嗫嚅着道：“这事，确实是专门给那对父子做得局。不瞒您说，我也不想这么干，但是我那败家儿子好吃懒做，日日来我门前哭穷，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刘麻子故去后，儿子不愿接替他在善堂的工作，但又不想出去干活，便到他的坟前哭诉。
他给刘麻子想了个主意，让他用障眼法引生人到坟地里玩牌，然后用冥币换真钱，第二日自己再到坟前来取。
这个计划想得天衣无缝，从未有人怀疑活人会参与其中。
沈七听完啧啧称奇，不禁道：“你儿子可真是个人才。”
刘麻子老脸一红，道：“我一生沉迷玩牌，确实没怎么管过他。”
虞渊却道：“你又岂止是沉迷玩牌，怕是一生都在助纣为虐而不自知。”
刘麻子茫然地“啊”了一声，显然没能理解。
虞渊说完话便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坟地。
只见一片繁茂的荆棘丛后面藏着无数的小坟包，每个坟上都飘着三四个绿色的幼儿身影，他们或站或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虞渊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着，沉声道：“这里有多少孩子，你数过吗？”
“每个月四五次，几十年不变，如此规律，你想过原因吗？”
刘麻子像是猛然惊醒了一样，表情由茫然变得惊惧起来。
沈七走近一个坟包，抬手摸了摸上面蜷缩着的身影，轻声道：“这些无法站立的孩子，夭折时还是婴儿。”
而这样的婴儿，怕是有上万个。
刘麻子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喃喃地道：“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