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日,夜。
月朗星稀,无雨无风。
官西镇外的密林里,沈七举着一把黑伞,边走边与虞渊闲聊。
“......白魔体型高大,世间少有,它虽任鬼差一职,自身却不是鬼,而是一种气。”
虞渊走在前面拿了一把柴刀,将碍事的树枝砍断,闻言不由道:“与邪气不同吗?”
沈七道:“不完全一样,邪气可以说是含有杂质的气,是被污染过的,即使原本是一样的,后来也不同了。”
白魔,黑邪和煞,本质上三者都是以吞噬气增长力量的,但白魔吞噬气,黑邪吞噬被污染的气,煞却吞噬气中的杂质。
虞渊点点头,道:“这三者,谁更强一些?”
这个问题沈七倒是没想过,他思考了一下,掷地有声地道:“那肯定是白魔了,所谓邪不压正嘛!”
虞渊完全分不出这三个东西谁更“正”,他只是有些疑惑——
“白魔的行动轨迹有规律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这句话却是提醒了沈七,白魔并不是如此容易见的,它的夜游路线,必定是游魂野鬼聚集之地。
这林中坟,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两人闲聊间,已经走到了歪脖子树下,再往前就是坟地了。
此时,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两声似是驴叫的声响,随后身后的林间响起了鸟儿鸣叫的咕咕声。
沈七回头望了一眼树林,低声道:“是夜猫子,它在给坟里的东西报信。”
虞渊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道:“它们能与邪祟交流?”
沈七掏出布口袋里的黑瓷瓶子,倒出些液体,一边给虞渊涂眼皮,一边道:“多数夜间活动的动物,都能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有些为了生存,会替那些东西放哨。”
虞渊睁开眼睛向着坟地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只见密密麻麻的坟头上均站着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双眼紧闭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
沈七笑了笑,道:“是不是很惊人,我儿时第一次见时被吓哭了。”
“这些影子唤作守尸,是墓主人的一魂。”
人有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和人魂。
一旦肉身死亡,七魄随之便消散了,三魂也会离开躯体。
其中天魂乃累世之源,肉身灭则魂归天,不会在人间停留。
而地魂是因果循环,需入地府为现世业障赎罪。
最后是人魂,它是肉身之基,尸在何处,魂就在何处。
守尸,便是人魂。
守尸魂无知无觉,只守自己的肉身,只要身不灭便不会离开。
虞渊疑惑地道:“即是如此,那些四处游荡的魂,是什么?地魂吗?”
沈七拉着虞渊往坟地深处走,边走边道:“地魂原是要到地府中受审赎罪的,有些魂心有执念不肯离去,有的却是耍滑头不想被审,凡此种种,就有了许多游魂野鬼。”
两人停在一处新添的坟前,周围摆满了纸扎的花圈和车马牛羊等物。
虞渊观察了一下这座坟的守尸,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头,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
沈七瞧了瞧坟前的东西,道:“应该就是他了。”
他蹲下身子,找到坟前的三块砖,屈起右手食指在上面敲了敲。
虞渊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七一边敲一边道:“老人家新故,还不到七日,地魂尚未到地府报到,喊他出来打听些事情。”
他又敲了两遍,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呀,三更半夜的。”
一颗头自冂字形的坟茔门中钻了出来,由下往上地看着两人。
沈七往后退了退,以免踩到老头儿的脑袋。
他道:“大爷,我是文钊的朋友,想和您打听点儿事。”
老头儿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文钊的朋友啊,怎么大晴天的打把伞,有什么事啊?”
沈七见他使劲儿往上抬着脑袋,不由道:“大爷,您不累吗?”
老头儿觉得莫名其妙,“就打听这事儿?”
虞渊失笑。
沈七瞬间脸红。
他咳嗽了一声,道:“大爷,前两天文钊他爹推牌九输了钱,回家被杨奶奶骂了,说是在您这玩的牌?”
老头儿拧眉想了想,道:“是有这事,害,你是不知道,我搬来这儿之后,那刘麻子天天来我这儿玩,还非让我请几个亲戚来,我哪有什么富贵亲戚能天天来玩牌九啊。”
沈七点点头,道:“刘麻子的牌搭子有几个人啊?”
老头儿想了想,道:“有三四个吧,没怎么见过,好像不是官西的。”
沈七又与老头儿闲聊了一会儿,让他指了指刘麻子家的位置,这才告辞了。
两人又动身往刘麻子的坟上走。
虞渊问沈七:“你怎么与谁都能聊得起来?”
沈七颇为自得地道:“二爷,您是不知道我在瀚海镇摆了多少年的算卦摊,若是不靠这张嘴,怎么能赚到钱呀?”
虞渊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这倒是,若是没这张嘴,你我也认识不了。”
沈七想起初遇,不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
虞渊又道:“还有你今日上午的南疆话又是同谁学的?”
沈七嘿嘿一笑,道:“一个死在北域的南疆戏子,据说是来北域唱戏,结果被人杀了。我学的不好,也就骗一骗北域的人还行。”
两人穿梭在绿油油的守尸魂中,打远处瞧着,竟显得有些诡异。
不一会儿,二人寻到了刘麻子的坟。
刘麻子果然与盔子形容的一样,六十多岁,很瘦。
只是他的守尸魂闭着眼睛,看不出是否斗鸡眼儿。
沈七故技重施,蹲下来继续敲坟茔门。
刘麻子出来的倒是很快,也没看外面是谁,就忙忙叨叨地道:“可算来了,快走,牌桌支谁家了?”
沈七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道:“刘麻子,你先等等吧。”
刘麻子这才分神去看来人,只见擒住自己胳膊的小哥生得眉清目秀,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而站在他身边的人穿着粗布裤褂,容貌俊美无俦,一双眼睛似有寒冰,看人时冷光迸射。
这个人,他认识。
刘麻子的斗鸡眼转了转,立即道:“哟,这不是虞二少吗?您怎么到这林中村里来了,此地简陋,怕是招待不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