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癞子喜不自胜,拽着女人离开了。
之后的日子轻松了不少,至少公婆一改之前的坐视不理,会在周癞子回家找麻烦的时候挺身而出,主动拿出棺材本来替便宜儿媳破财免灾。
一眨眼就到了生产的日子,女人被接生婆搀扶进屋,疼痛阵阵来袭,这一刻真是比死都难受。
门外的老妪还站在路口气急败坏的咒骂着:“该死的癞子,媳妇生了也不回家,周三儿,你帮婶子去镇子上把那作死的拉回来...”
吵吵闹闹中,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在屋子里响起,这孩子生的很快,但看上去蔫蔫的,哭都不会,怕是养不活。
刚准备打一巴掌试试能不能唤回孩子的哭声时,接生婆余光里似是看见一个细长的东西在晃动,她身体一僵,眼珠子往右侧缓慢滑动。
只见因生产而力竭的女人此时正躺在床上,下半身似是干枯的树皮一样出现了干裂的纹理,还有脚趾,脚趾似是抽条的新芽,晃动卷曲,呈诡异的银白色,妖异而华美...
这可怕的一幕吓得接生婆惊呼一声,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老妪听到尖叫声,急忙跑进门,先一步把孙子从接生婆怀里扯了出来,见孩子还张着嘴吐泡泡,便安抚了两句,然后踢了一脚那接生婆子:“喂,周王家的,你咋啦?”
话音未落,一根银白色的枝条缠绕上老妪的手臂顺势把婴儿卷住,老妪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床榻,浑浊的眼球倏地爆出大半,显然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嗷了一嗓子,就这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至于后面跟进来的老汉,望着被诡异枝条拉扯进女人怀中的婴儿,也是结结巴巴站不稳当,随即中风了似的,颤抖不已,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喃喃着:“妖...妖怪...”
周癞子被拽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被吓死的老娘,中风的老爹,以及昏迷不醒的接生婆。
这一幕惊得他忘记了思考,怔愣的走进门,新出生的婴儿正窝在母亲的怀里睡觉,女人也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屋子里还弥漫着生产时的腥味儿。
周癞子腿一软,趴在他娘身边喊道:“娘,娘!”
他闹出的动静很大,后面的周三儿见此上前一步,伸手在老妪的鼻息间试了试,遂后退了一步,恍惚着:“周婶子死了...欢喜的死了?”
丧事草草就给办了,不多久,周癞子的爹也跟着去了,这时村子里开始传出这孩子克亲的谣言。
周癞子依旧滥赌成瘾,不到两年就把家里的最后一枚铜板都输光了,最后甚至还带着人要把自己老婆赔给人家。
可女人本就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又生过孩子,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没卖出去的周癞子怕被赌坊的人剁手,又动起了别的歪心思,自己在家用还算年轻的老婆做起了暗娼买卖。
村子里重男轻女风气严重,又有一位诊脉就能断男女的半吊子大夫在,自然是男多女少,光棍成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女人日渐消瘦,麻木不仁。
她总是透过木板的缝隙去看那个被周癞子动辄打骂的小男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那双眼睛才会偶有情绪闪过。
随着男孩一天天的长大,他越来越孤独,别人家的孩子看见他会嘲笑两句短命鬼、小克星,大人们则是蔑视的看着他,恶意满满的说上一句:‘娼妇赌鬼生的贱种’。
这种日子虽然难熬,但好歹过的下去,有时候周癞子赢钱了,还会给他带点吃的回来,用喝的醉醺醺的眼睛望着他:“长生,活下去,给我养老...”
嗯,生男继承香火,养儿防老。
看到这里,花自流只感觉自己嘴中满是酸涩,共情感太强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有一点要说明,都是做儿子的,防不防老他可比谁都清楚。
至少他姐就比他有出息多了。
还是想点开心的事吧,比如说他的出生便不是父母重男轻女。
他姐可比他大了整整六岁呢,而且也是当初那些亲戚不停的给他妈洗脑。
说什么‘你家现在也不差钱,为什么不要两个?’
他妈一想也是,然后一狠心一跺脚,就留下了他。
当然,后来他妈还说:当初就不应该听你老姑夫胡说八道,这二胎生完真是每时每刻都想再重新塞回去!
好吧,这种差点被打掉生下来又想被重新塞回去的事,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怀着这种阴郁的心情,花自流继续往后看。
“听说村尾住的接生婆周王氏疯了!她说...说周癞子的婆娘是妖!”
“什么?!”
“是妖!周王氏的话我听的真真的,她说她亲眼看见周癞子的媳妇双腿变成树干,脚丫子抽条长了枝叶。”
流言愈演愈烈,村子里仅有的几个女人,因为闭塞的村落失了见识,开始搞起了雌竟,尤其是光顾过周癞子家里暗娼的几个男人的老婆,她们不敢跟自家男人闹,不敢跟周癞子那个泼皮耍,只敢在心里暗暗记恨着倒霉的应淼。
哦对了,应淼是女人给自己起的名字,虽然在这个周家村里,没人会这么喊她,但她依旧固执的给自己取了名字。
谣言越发不可收拾,村子里渐渐恐慌了起来。说来也是倒霉,昨日才去周癞子家的一个光棍,不知为何横死街头,使得众人心里的恐慌达到了最高值,一时东家摔破了头,西家摔碎了碗,别管有的没的,纷纷赖在了应淼的身上,叫嚣着要把这妖物烧死。
周长生缩在角落,望着正在集结村中壮劳力的几个妇人,拔腿就往家中跑。
此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周癞子早上去镇子还没回来。
周长生搬着小凳子跑去了被周癞子明令禁止进入的柴房,鼓足勇气伸手拨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夕阳的余晖照射进阴暗闭着的室内。
应淼抬起头,看到男孩的那一刻微怔,随即伸出干枯的手,似是想要触摸他。
周长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女人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遂失望的收回。
沉默中,男孩开了口:“他们要烧死你。”
火克木。
有些东西早就深入骨髓,不是褪去深扎地下的根系就能忘掉的。
女人再度伸出手,颤抖着说:“长生,娘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男孩垂下长捷,浅色的瞳孔微颤:“我要怎么救你?”
“你帮我找样东西,没有那东西,我离不开这村子。”
“什么东西?”
“叶子,你帮我找到我的叶子...”
“你的叶子?”
应淼用力点了点头:“我能感应到就在这里,可能在屋子里也可能在院子,没了那东西,我根本跑不远...”
男孩见此嗯了一声,转身欲走,可是刚迈出一步却又突兀的停下,回头看向对方,轻声问:“你真的是妖吗?”
女人沉默了几秒钟,承认了:“是。”
男孩并没有流露出惧怕,反而疑惑的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女人惨然一笑,声音里满是无奈:“人分好坏,妖有强弱,我可能刚好就是那最没用的一个。以为丢了根系就可以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可是我错了,当人...其实并没有当树来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