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听了老妇人的问话差点喷饭,反应过来之后把收音机暂停了,不能耽误老谭挣钱。
“是我,恁要看相?”老谭理理胡子,想把自己鼓捣的仙风道骨一点,还别说,半拉长的胡子像那么回事儿。
“俺想给俺儿算算姻缘,三十六了还木有个媳妇。”
“恁是哪庄(村)的?”
“不远,俺家就搁南边马头村。”
“哦,都是老庄市邻的,来来,坐下说,叫这壮年的坐前边来,我给看看。”
老谭显然已经经验丰富了,一边说话一边指挥小李子给两位顾客搬了马扎坐下,他端详那中年汉子半天,问道:“平常就是搁村里种地?”
“是哩,也木有旁的本事,光会种地你说说......”老妇人替他儿子回答。
老谭拉过汉子的手看了半天掌纹,又让汉子摇了三个铜钱,拍在旁边小桌上,嘴里咕哝咕哝念了半天,开口说:“天倾一方,利在东南,命里缺水,扎根桂花底,恁这个儿呀,我看是晚婚的命,本身这两年就差不多了......”
又沉吟一会,拿了个圆珠笔在烟盒纸上写写画画,李锐从背后看过去,啥也不认识,最后说:“你这样哈,我跟你说,不能再种地了,乡里新开的那几个厂子知道不?”
汉子点点头。
老谭继续说:“你上厂子里边干,多劳多得的,只要认干,就能挣钱,财就是水,根扎桂花底,浇水能成活,搁厂子里干上半年,奔东南边那几个庄上找对象,得教人打听名字有水的女的,年纪不能太小,二十啷当岁的识字班不要,还有就是属小龙的也行,找这么两三个,见见面,今年过年之前就能成家。”
老妇人一边听一边点头,厂子,东南边,名字带水或者属小龙的,心里记下了几个关键词,有不明白的,又问道:“半仙,什么是名字带水的?”
“带三点水的字,或者有泉水的泉这种,一听叫人想到水的,就是名字带水。”
“但是有一点,恁儿这个年纪了,也不能挑了,就是人家媳妇带个孩子来的,恁家也得要着。”
那汉子有点脸红,埋着头不吭气。
“嗐!老大不小了,还挑?!找着带孩子的也不孬!”
老妇人倒是认命了,得到答案后,知道算命的钱不讲价,唯恐老谭要多了。
“你看得给多少钱?”
老谭说得口干舌燥,却也不多要:“三十二十看着给,没有钱给三块五块也不嫌少......”
嘿,这老头儿,还知道低价引流的路子,李锐心里感慨。
老妇人一听就放心了,从兜里掏出一团手帕,解开手帕从当中拿出皱皱巴巴的30块钱放在门口的纸箱里,欢天喜地走了,纸箱里面有老谭早就放的一堆零钱。
李锐观摩了一整个从接待、到观相和卜算、再到给出答案和建议的全过程,有一点不解:“老谭,这个去东南边,找名字带水的女方,真是你算出来的?”
“算什么算,种地的光棍汉,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想娶媳妇?”
“叫他上厂子去干半年,挣点钱,再去别的村找人打听女的,到时候庄邻都知道他要找对象,带孩子的也要,有两三个给介绍的,十有八九能成家!”
到时候这一个成了,一传十、十传百......
李锐一拍脑袋,谭大爷也是个老六,原来钱是这么挣的!
过一会到午时饭点了,葛寡妇很准时地推门进来,发现李锐这电灯泡也在,顿时脸拉下来,把食盒往八仙桌上一磕,带出一声响,也不说话。
不怪人家葛寡妇,李锐这小崽子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老谭这跑,天天白吃白喝地,馒头都让这小崽子吃了,老谭每回也就是就着菜喝两盅酒,菜都是李锐吃得多,村里还传言老谭这一身算命的本事要传给小李子,这可是摇钱树,葛寡妇家的小娃娃都没轮上呢,搁谁谁不气?
老谭扫一眼葛寡妇,躺那也没动,只动动嘴皮子:“那什么,晌午头我跟小李子爷儿俩喝两盅,菜和馍馍(馒头)放桌上就行,你回去吧,小石头还饿着哩。”
小石头是葛寡妇的儿子,十岁。
见葛寡妇还不动,老谭又说:“咳——,那个,钱盒儿里又攒了些钱,你点够200,拿去买菜。”
葛寡妇这才哎一声答应着,脸上转阴为晴,点够了钱还问一句老谭晚上想吃什么,脸上带笑拎上另一个空食盒出门去了。
老谭又躺了会儿,约摸是觉得确实该吃饭了,扶着把手坐起身来,招呼小李子把收音机关了,搬了个马扎坐在八仙桌边上,从抽屉里掏出酒盅和筷子,小李子自觉地从食盒端出来一荤一素俩菜,和一盘自家蒸的白面馒头,葛寡妇还给配了两小碟咸菜,一个腌疙瘩一个酸黄瓜。
啧啧,单凭腌咸菜这个手艺,应该能跟我妈不相上下……李锐只敢说不相上下。
53度泸州老窖李锐喝着有点辣嗓子,老谭这种酒焖子喝着刚好,而且还是徒弟给带的,虽然平时连个师父都不喊,但小崽子也实在,泸州老窖就没让断过顿,沂河桥现在老谭搭嘴都不搭了,嫌档次忒低,也就有时懒汉市几个老头搭酒伙可能会买两瓶带着,徒弟送的酒,给旁人喝他可不舍得。
老头越喝脸越红,李锐才陪着喝了一盅半,那边下去八两了,一高兴开始吹起牛来:“小李子,我跟你说,你也是个大人了,外头哇,小妮儿多……”
“嗯?”
怎么提起这个话题?
“色是刮骨钢刀,不能沉迷女色,但有了中意的小妮儿,也不能叫她跑了,跑了不算你有本事!”
“看你葛婶儿,这个,不到四十来岁,因为啥一天三时给我这个老头做饭?衣食住行伺候我?”
李锐无力吐槽,你知道自己是个老头,还这么浪荡?
算了,还是配合一下吧。
“为啥哩?因为你有钱?”
“光有点小钱能行么?不行!再教教你,出门在外,朋友多伙计多,靠的是有来有往,交情!刚出道的时候谁也认不得你,怎么办?”
“……”李锐有些茫然,这扯远了吧?
“做人做事得大气,切忌抠抠搜搜,跟打拳一样,一下是一下,拳无二打,一下就要命!有的人就得这样,一把就买倒!细水长流是后边的事儿……”
“做事儿也一样,跟你讲过,审时度势,看准了,一下就顶上,叫他防不能防,退无可退,打倒还嫌慢,得有这种心气儿!挨上了就打进去,出手如钢挫,一挫到底!”
“所以知道为啥你葛婶儿对我好了吧?”
“这跟打拳有啥关系?”
“傻儿,还没听明白,我是一对儿金镯子,就把你葛婶买倒了,懂了吧。”
师父说傻儿,是把徒弟当儿子待。
李锐似懂非懂,脑子里模模糊糊,似乎有一条线把前世今生、过往是非云烟种种串了起来,不由深思。
老谭摸摸胡子,一口闷了一盅酒,脸上有些得意,传道授艺,传的就是这种道,早年授艺是不能把话讲这么明白的,得练上十年八年,慢慢从里边体会,拳理融入做人做事,一通百通,从拳上得来的东西,提升了整个人的档次,包括思维逻辑,这叫化脑子。
道理讲的太明白,刻意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奈何眼前这个小徒弟进境太快,老谭怕他技艺长得快,脑子跟不上,只好拔苗助长一下。
见李锐从沉思中清醒回来,目光又变得澄澈坚定,老谭略微思索一会儿,又开口嘱咐:
“拨草见蛇,枪响蛇死,要的是这份利索劲儿,得有眼光,得有耐性,得有脑子,得有体力,得下功夫,这些从哪来?”
“勤学苦练?”
“可不是光下苦功就行,还得养,从练拳上说,你师爷传下来的呼吸功是顶好的养身法,练功不能光会砰砰发力,得配合呼吸功慢练,往内里练,含着练,不能光往外发,还得往里收!练到后面,拳成辅助了,呼吸功是主要。”
“再一个,你看我天天躺那,看着懒,这也是养……养足一身精气神,养出一身气焰来,这叫养。”
……
老头酒喝多了话多,李锐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