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安国寺,慧能大师正在接待一名自徽州而来的年轻人,此人正是沈临风。
“师父,小儿自小无父,”已贩依佛门数年的徐佳带着儿子沈临风拜见寺内主持慧能大师,“他的父亲能文能武,一心治国平天下,却不得其志,终身死域外。小儿自小也是聪慧,可我总怕他重走其父老路,只想他平平安安,故而带他前来,求大师给瞧一瞧,可有成佛之慧根。”
“明度,你还未开悟啊,”慧能大师笑起来,“佛无生死,求平安,那是福报,福报易得,功德难求。见性是功,平等是德,你还未修到功德一层,还需努力。”
“师父说得是,小根之人,还需多修功德。”慧能大师为徐佳起法号为明度。
“不过我还是要与贵公子聊一聊,无论慧根大小,普渡众生既是福报也是功德,”于是慧能大师转过头,问沈临风,“是自己愿意修佛法还是只是顺从母亲意愿?”
“弟子本就有志于佛法,日常读过一些佛语,也有所收获。”沈临风回答道。
“不妨说来听听。”慧能大师满脸慈爱,仿若落座之人是自己孩子。
“弟子善词赋,词赋婉约动人,且也曾与朋友相聚作关于佛家的诗,文律也算优美。”沈临风说道。
“那都是绮语,于佛家反倒为戒,”慧能大师提醒他,“你读佛语,有无开悟时刻?”
“确有过,”沈临风回忆道,“有一日读到‘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心如止水,似乎悟了。”
“哦?把你当时的内心想法说来听听。”慧能大师饶有兴趣。
“弟子以为,佛所说世界是理想之世界,由念而生,但现实与理想总有差距,故而念与观之间总有不如意之处,或好或坏,或美或善,让人心生冲突,然不知这冲突便是真实的世界,若沉溺于意念和感观,便着了相,心必会永无宁静,而只有意识到那个冲突的过程才是心生出的世界,并欣然接受它,才能心如止水,”沈临风继续说,“有一次与朋友相聚,题了一首自以为很有内涵的小诗,然众人都不以为好,我顿生不悦,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这句话。”
“你已经住相了。”慧能大师说。
“是的,如来说诗赋,即非诗赋,是名诗赋,”沈临风继续回忆,“我心中所想的是这是一首让众人赞叹的诗,而众人的反应则恰恰相反,我瞬间领悟,这个对比的过程才是题诗的本质,无论我沉溺于自己所想或是众人反应,都是虚妄,于是内心豁然开朗。”
“你住了相,又离了相,”慧能大师赞许,“果真是聪慧之人,虽未真悟,但也远超一般人。如若你从未得人指点,依你对佛的理解,也足够平常人三五年修行。依贫僧看来,即使公子不求佛法,哪怕入行伍或求功名也会有一番成就,所以还是想问你真得欲入佛门?”
“大师所言极是,昨日夜间也是辗转反侧,”沈临风感受到了慧能大师的真诚,“因家父缘故,弟子生来便得圣上怜爱,舅舅又是为官又是从商,自小便衣食无忧,母亲曾为江左才女,于是饱读圣贤,若想走仕途,可谓顺风顺水。可我生而多虑,老夫子教我们行天下事,可如今百姓多苦、国家多难,我一直不得其解,是士人们不够努力,还是百姓们不够勤劳,症结究竟在哪呢?想着想着便倍感失望。”
“公子这是有一颗济世之心,本想找解救天下苍生的道路,只不过自己先迷了路。”慧能大师同情地说道。
“直到我读到那句‘佛即众生,众生即佛’,我突然意识到,坏的不是世道,而是人心,如我一般,不解决内心所困,则必然无法真正超脱,”沈临风感叹道,“我若能解自己内心困扰,然才可解众生之扰,若众生内心无扰,则官不会欺霸无道,商不会奸诈行骗,豪不会贪婪无度。”
“公子博学多识,底子比贫僧好太多,当年我从我师之时,大字不识一个。”慧能大师笑着说。
“但师父却是十一弟子当中最先开悟的,”沈临风也听过慧能大师的故事,“师父是怕弟子太聪明,故而不能潜心修行吧。”
“所言极是。”慧能大师望着徐佳,会心一笑,内心感叹此子之聪慧。
“我不想他做什么解救天下苍生的大事,只想他自己平安幸福。”徐佳很是心切。
“所言差矣,度人便是度己,度己亦是度人,人即我,我即人,无人即无我,无我即无人,明度,你还是应该支持贵公子的大志向的。”慧能纠正。
“博学并不等于成佛,修佛是在修智慧,弟子自知智慧尚浅,无法度人,故而度人应先度己。修行之路必然艰险,也并非一朝一夕,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悟得真经,定多行多思。”沈临风赶忙解释。
“也不必妄自菲薄,公子距离成佛也并不遥远,也许也就在刹那间,一只脚的事。但一只脚可能一天迈出来,也可能迈一辈子,还是要看个人造化”,慧能大师说道,“即使上根之人,也要从苦行僧做起,和我当年一样,先在寺内做一些力气活吧。”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沈临风起身行礼,“谢师父愿带弟子同修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