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景阳城不过百里,一条蜿蜒蜿蜒曲折的河自西北涌向东南,因其灌溉了关西大地的百里沃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关州人,因而得名滋水。
这一天,一行二人,牵着马,矗立滋水畔。
“当年太皇帝于此处,单骑吓退二十万草原骑兵。”站在滋桥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关西平原,河东节度使李淄坐禁不住感慨起来。
李淄坐作为河东军节度使兼任安州牧守,与担任云州牧守的胞弟李淄信一道,镇守帝国北疆安、云二州,直面北方草原威胁,又与东部的晏州一起抵御北方辽国的侵袭。此次进京,一来是依惯例定期面见圣上,二来也顺便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李继存。
“李兄毕竟还年轻,还有些雄心抱负。我已老了,折腾不动了,回家享清福了。”古稀之年李思恭早已风烛残年,自西北入帝都已近三十年,见证了太多风风雨雨,终究还是决定重返故园,在此之前,他已安排家人先行离京,而自己则多留时日等待好友李淄坐。
李思恭乃是清州党项拓跋氏人,同李淄坐一样,都是因当年祖上平叛有功而受赐国姓。年轻时为帝国戍守清州,因战功卓著,一路升迁,最后被召到景阳,一直担任兵部尚书之职。
“廉颇老矣,尚且能饭,老将军不要太悲观。”李淄坐安慰道。
“山雨欲来啊,”李思恭心中既忧愁又不甘,“近年流贼颇多,剿不胜剿,就说这最近闹得凶的澜江河贼,占据了澜江上的几个小岛,到处劫掠,遇见官兵就在崇山峻岭中四处逃窜。”
李思恭本就是一个直性子,这些年在朝中本就朋友少仇人多,幸而皇帝对其无比信任与喜爱,否则早就被排挤出帝都了。而这次澜江闹了河贼,兵部和户部第一时间协调了粮饷,调集河中节度使王崇光率所部前去围剿,本以为区区毛贼很容易就能消灭,却不想王崇光损兵折将,拖拖拉拉居然快一年,不仅没有剿灭贼人,自己反倒损兵折将。皇上闻之大怒,严厉斥责了王崇光,这一次,面对满朝的弹劾,圣上最终不再袒护李思恭了,撤了他的职,让他告老还乡。
“责任不在老将军,公本就不同意这次安排,王崇光本就不善领兵,人尽皆知,可偏偏朝中有人愿意给他立功的机会,可惜他自己把握不住。”李淄坐知道李思恭心中苦闷。
“青山贤侄之后,西北边事糜烂,最近几年,中央的玄武军也武备荒废,我虽忧虑,却也力不从心,河东军乃帝国最后的精锐,卿也是将门之后,当是中流砥柱啊。”李思恭捋了捋马鬃,嘱咐李淄坐道。
“老将军放心,有我在,定保北境平安。”李淄坐充满信心。
“你的忠心与勇气我并不担忧,只是朝堂险恶,难免多中伤之言,如遇委屈,万不可一时冲动,应以大局为重,陛下离不开你,也不会真得被流言所误。”李思恭说完便起身上马,拜别李淄坐,渡桥而去。
滋桥边,青草熙熙,春风如注。桥这边,是他三十年的宦海沉浮,是一代人的激流勇进,林从观、沈铭、郭庞、李沅……此刻全都消弭如烟,桥那边,是万家灯火通明,是他传奇人生的边界。可于李思恭而言,虽然此岸是凶险,是漩涡,彼岸是安稳,是寂寥,但他内心却宁愿自己于这漩涡之中,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