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不甘心地问道:“如果朕就是要杀魏忠贤,又将如何?”
林晨轩沉着答道:“客氏出宫诸臣去,忠贤自缢余党散。柱石连失后金起,朝政积弊根除难。民间起义大爆发,朝臣争论外敌犯。外忧内患已无计,君王殉国在煤山。”
王承恩走上前,喝道:“大胆,你敢编排谶语诽谤皇上!来人呀,把这狂徒赶出宫去!”
林晨轩答道:“慢!这是太祖近臣刘伯温推演卜算的,与我无关!”
朱由检不自觉地吟诵最后两句:“外忧内患已无计,君王殉国在煤山!”
在皇宫里还真有一处,因为朝廷曾堆过煤,以防元朝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被称为煤山。
皇兄啊皇兄,朕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人?
想到皇兄,朱由检忍不住叹息一声。
朱由检命运多舛,幼年丧母,无人关爱。祖皇万历帝晚年沉迷酒色之中,父皇泰昌帝活得战战兢兢,登基后仅一个月就驾崩,都没能给朱由检一点点关爱。
唯一让朱由检感受到生活温暖的便是皇兄天启帝。
可惜天启帝沉迷木工,不理朝政,让魏忠贤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好在自己沉住了气,在辅臣韩爌协助下赶走客氏,剪除了魏忠贤得力干将: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被弹劾下狱,兵部尚书崔呈秀丁忧回家后自缢而死,南京兵部尚书刘廷元解职回家。其他一众阉党骨干,处死的处死,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就连朱由检都没想到,只短短几个月,曾经煊赫一时的阉党就已经不成气候了。
眼下,到了跟魏忠贤彻底清算的时候了。
魏忠贤被贬往凤阳,本只是朱由检皇帝的权宜之计。魏忠贤不知道,他还没离开京城,便被看得死死的。锦衣卫新任指挥使骆养性回报说,魏忠贤离开京城时,随行车马四十辆,每辆都装满了箱子;随行侍卫逾千人,全是彪悍粗野的汉子!
一个被贬的太监,居然带这么多车马,这么多侍卫,他还真当自己是九千岁了?这不是找死么?
在京城处死魏忠贤,朱由检害怕激起魏忠贤及其余党的全力反抗,他打算待魏忠贤到凤阳再下旨赐死。
到了那个时候,纵然魏忠贤想要叛乱,也得掂量掂量,毕竟南直隶的官员,大多是被魏忠贤所贬斥。凤阳周围的驻军数量,解决区区区一个魏忠贤,不在话下。
可是,眼前林晨轩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朝中的东林党人虽然文章道德天下第一,但面对朝廷入不敷出的财政,他们也无计可施,只是一再要求加赋。
如今天下交赋税的田亩数量一天天减少,加赋绝非良策,弄不好激起大规模民变,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近来各地灾害频发,户部库房空空如也,拿不出银子赈灾;每年赋税大多用于支付辽东饷银。
纵是如此,辽东兵饷银也常拖欠,已经发生过两次哗变,辽东巡抚毕自肃身死;其他地方的士兵欠饷严重,据说有的地方欠饷已逾三年,士兵小规模哗变已成常事。
不管眼前之人是否是太祖所遣,朱由检已经倾向于相信眼前之人所言,决定留下魏忠贤。可眼下已与诸大臣议杀魏忠贤,魏忠贤已在发配凤阳的路上,若是朝令夕改,皇家体面何在?又如何面对满朝大臣?
更为重要的是,魏忠贤此人,纵然千般不是,敛财手段确是一流。只是这次已经撕破了脸,他还会替自己实心办事吗?重掌东厂,会不会卷土重来,对自己不利?
“大伴,你怎么看?”朱由检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犹豫了,轻声询问王承恩了。
王承恩看看林晨轩,摇摇头:“老奴不敢干预朝政,老奴只知谨遵皇上圣意。”
“那,那先生怎么看?”朱由检无奈,只得询问林晨轩。
林晨轩注意到朱由检对他称呼的改变,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言语。
朱由检耐着性子提高声音再问道:“先生怎么看?望先生教朕!”
林晨轩仿佛方才惊觉一般,拱身施礼道:“皇上,草民在想嘉靖、万历多年不上朝,也牢牢掌控着权力,何也?内廷外臣间平衡罢了。”
“当务之急除去魏忠贤所有党羽,留其东厂提督,以震慑文官;同时召回被其罢黜或因其排挤而辞职的大臣如四朝元老、前兵部尚书袁可立,前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孙承宗、前户部尚书毕自严,前右佥都御史毕懋康,重建内外平衡,如此,朝臣不敢猖獗,内臣也安守本分了!”
朱由检心下又是生疑,面上却含笑道:“先生所言甚是,朕即下旨锦衣卫,追回魏忠贤,暂赦其罪。孙承宗、毕自严朕均已再度启用,毕懋康朕也诏令让他在留都担任通政使,唯袁可立,累加其官,均恳辞不受!”
袁可立为什么要屡次辞官,林晨轩不太清楚,不便多说。但他知道毕懋康是个火器高手,这样的人,放在应天府,绝对是浪费了。
林晨轩道:“皇上,毕懋康大人身负奇才,当召回京城,方可人尽其才呀!”
朱由检不悦道:“朕观毕懋康任职地方,考评多为中等,没听说他有多少才能啊!”
林晨轩道:“毕大人在火器上将有大的用途。草民听说宁远之战,东虏首领努尔哈赤重伤,便是被火器所伤。”
朱由检点点头道:“朕亦有耳闻……朕召其回京担任工部侍郎,专一管理军器局和火药局,先生看如何?”
林晨轩叩首道:“皇上圣明!”
朱由检满意地笑笑,道:“如此,且请先生先回。大伴,送先生出宫!”
出宫路上,王承恩对林晨轩道:“先生居住何处?”
林晨轩回答说:“本在地府游荡之人,阳间实在无处为家。”
王承恩注视着林晨轩,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道:“咱家在城东有一处小院,若先生不觉委屈,可送先生暂住。”
林晨轩转过头来,微笑着拱手道:“多谢王公公美意,林某感激不尽。”
出了宫门,王承恩唤来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然后转身回宫。
小太监邀林晨轩上了一辆马车,往城东行去。车子出了宫门,穿过繁华热闹的市区,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小太监指指前方:“公公的小院就在那边的小院子里。”
远远望去,王承恩所说的小院显得很普通,透过镂空围墙,隐约可见十几间草房。
车子在一栋安静的院落前停下。小太监在一旁下车,牵着马,对林晨轩说:“公公让我小的转告先生,这个院子先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卧室里还有些碎银,先生尽管用!”
林晨轩点头致谢后,走进了这栋小院。院子里显得有些荒芜,但依旧有蜿蜒的小溪,绿意盎然的植物。
林晨轩再次拱手致谢,小太监摆摆手,赶着马车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