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舟看懂了余笙的眼神。
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把王轩等人引到死胡同里来。
她要开始反击王家了。
她从来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过。
身旁的长随下笔如飞，把余笙主仆几人说的都记了下来。
陆明舟心里波澜迭起，面上却温润如初，目光只在余笙脸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了，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盛怀瑾身上。
盛怀瑾是最早赶到现场的。
世子爷被逐出北境，不远千里来了黎州，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余笙。
不仅住进了余园，还在余笙可能出事的时候……
第一个出现。
看来这两人的确关系匪浅。
陆大人心里思忖着，公事公办一般问开口道：“除了高声呼求的那位和余家主仆三人之外，世子是最先赶到的，敢问世子都看到了什么？”
“我想想……”盛怀瑾剑眉微挑，看向了余笙，“我方才都看到了什么？”
余大小姐拿竹竿扎人，跟瓜农拿铁叉刺田里的猹似的。
刺中之后还把猹、那个王什么的挂在半空，让众人围观。
“世子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余笙怕他再想出什么更离谱的说法来，适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世子爷笑着开了尊口：“余大小姐身手不错，只用了一招半式就解决了这些废物。”
他这话跟方才余笙她们说的对上了。
长随当即记录下来，把册子拿给陆明舟看。
这时候，官差们闻讯赶了过来。
陆大人一边看录供，一边吩咐官差把竹架子都搬开，拿麻绳将王家二十来个家丁都绑成了一串，连带着把挂在半空的王轩也放了下来，栓在一块带往县衙。
这事原本该是吴县令管，但陆明舟和慕临风都在场，遇见了影响这么恶劣的事，少不得要亲自过问。
这两人带着长随官差们去了衙门。
他们一走，满巷子的行人也跟着散去。
很快，就只剩下余笙和盛怀瑾他们几个。
飞红滴翠再次行礼谢过了那位热心的大兄弟。
丐帮大兄弟哪受过别人这般重礼，一边往后躲，一边说：“不敢受这礼！不敢受这礼！该是我谢余大小姐才对，前些天我还吃了好几个余家发的馒头哩！”
前些天余笙在街上救下了小乞丐小七，后来扭转灾星言论的时候，小七出了不少力，给她那些丐帮兄弟发了好些天的馒头。
但凡吃过余家馒头的，都认得余家大小姐。
知道她是自己的半个衣食父母。
乞丐大哥今儿撞见王家人为难余笙，也是碰巧了，要是换做旁人，他还真不敢多管闲事。
他笑嘻嘻跟飞红滴翠说了好几句，大小姐好看得跟天仙似的，他多看一眼都怕亵渎了神仙。
大小姐身边那位俊美公子，更是天生的金尊玉贵，叫人见了就忍不住自惭形秽。
“我平日里就在城南的土地庙里过夜，要是官爷们要传证人上堂问话就来那里找我！”
乞丐大哥说完就飞快地跑了。
“哎……”滴翠想喊住他，愣是没来得及。
余笙道：“你们跟上去看看，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来余家做工，按月领月钱。”
“是。”飞红滴翠得了吩咐，立马就追了上去。
有小七在中间牵线，余笙招了不少乞丐来做工。
以乞讨为生的多半是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病的馋的，余家给了他们栖身之所，给他们看病用药，留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松活计，给的月钱也够他们温饱。
还有些正值壮年是前几年外乡闹饥荒，逃难来的，没地儿住没门路做活儿，沦落到只能沿街乞讨，正好余家的生意在余笙手里做大了，缺人的地方就让老伙计教着带着他们顶上去。
如今黎州城里无所事事的乞丐已经很少见了。
刚才那位看着四肢健全，也不知怎么的没去参加余家的招工？
余笙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此时，她身边只剩下盛怀瑾一人，也顾不上想别的。
她一边跟世子爷一起走出巷子，一边随口问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慕临风约我喝酒。”盛怀瑾语调也随意得很，“他挺会挑地方的。”
余笙一时无言：“……一大清早的喝酒？”
盛怀瑾笑了一下：“你一个大清早打架的，觉得大清早喝酒奇怪？”
余笙噎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我也没说大清早喝酒奇怪，只是清早喝酒伤胃，世子莫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
而且慕临风也太会挑地方了。
黎州的春风醉名满天下，这酒只有春雨楼独家售卖。
而春雨楼，就在余笙今日喝茶的那家茶楼对面。
世子爷既然看见王轩带着人尾随她，那岂不是连她跟陆明舟前后脚从茶楼里出现也看见了？
这感觉……怎么这么难以言说呢。
盛怀瑾闻言，横了她一眼，悠悠然道：“你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同我太奶奶相差无几。”
余笙听了，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微笑道：“一样老成持重？”
盛怀瑾侧目看她，“你觉得呢？”
“那就多谢夸奖了。”余笙厚着脸皮应下了，而后又道：“我到了那个年纪，若有世子这样出类拔类的孙儿，一定会倍感欣慰。”
盛怀瑾闻言顿时：“……”
好半响，他才说了一句，“你还真敢想。”
“过奖过奖。”余笙一本正经道：“小女不才，就是敢想。”
盛怀瑾冷不丁被她逗得有些想笑，忽的想到什么似的问她：“余笙，你莫不是故意在这跟我插科打诨？”
“嗯？”余笙作不解状。
盛怀瑾俊脸微沉，正色道：“陆明舟应该跟你透露了我为何会离开北境，你就没什么话要问我？”
余笙道：“当然有话要问，还不少。”
盛怀瑾闻言，心里浮现了难以形容的失落。
其实……
他不该来黎州，不该来找余笙的。
他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
余笙走到了巷口，转身看向他，喊了声“世子”。
然后，颇是正式地开始问：“兰亭水榭可住得惯？小厮伺候你可还上心？余园的饭菜合不合你口味？”
她连发三问，然后温和至极地说：：“若是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也只管同我讲。”
“你只问这些？”盛怀瑾从听到一句的时候就愣了愣，等她问完，确定没下文了，还觉得有些奇怪，“没了？”
就不问点有用的？
“还有？”余笙笑着反问，“那我再想想，还漏了什么。”
盛怀瑾忍不住开门见山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抗旨不遵？”
世子也问的直接。
余笙答得也干脆：“不问。”
事实上，她已经从陆明舟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也没必要再让世子爷自揭伤疤。
他做的是为国为民除隐患之义举，不曾违背道义，也不违背良心。
而且皇帝只削去盛怀瑾的官位，逐他出北境，就意味着日后还有回旋的余地。
别人怕同他扯上关系，会惹怒皇帝，遭到厌弃，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可余家先前跟黎阳侯府结怨，全靠世子解决大患，与人相交，遇事相帮才见真义气。
而且盛怀瑾还活的好好的，不至于来余园借住一段时日，就会连累满门性命。
至于可能会有的麻烦，到时候来什么解决什么就是。
盛怀瑾闻言，心情一下变得有些微妙，“你就不怕我连累了你们余家？”
“都说不知者无罪。”余笙拱手作行礼状，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不问、不知，即无罪。”
盛怀瑾都被她逗笑了，“余笙，你这样的聪明人，竟也会做这种掩耳盗铃的事。”
余笙生受了世子说她聪明人这样的夸奖，笑着回了一句：“这天底下，也只有世子一人值得我行此掩耳盗铃之举。”
话声刚落。
“是吗？”
盛怀瑾尾音微微上扬，看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微妙。
余笙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奇怪……
“毕竟，世子还有二十万两银子在我这里。”余笙试图找补，“天大地大，债主最大。”
“差点忘了，我还是你的债主。”盛怀瑾听到这个说法，唇边笑意愈发深了，“你们黎州的债主平日里都做什么？”
余笙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家债主么……”
她想了想，对世子爷说：“该吃吃该喝喝，每天玩好睡好，等着数钱就好。”
盛怀瑾挑了挑眉，“听起来还不错。”
一道圣旨，八十军棍，他被迫离开了北境的冰雪尘土
却一下子住进了黄金屋，锦绣堆，温柔乡。
他爹那个穷惯了的，怕是做梦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