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可冯晚禾却没办法平息。
她抢过薛战城手中的酒杯，一口气将满满一大杯啤酒灌进肚子里。
深深吸气，她看着自己的舍友。
她们都是如花似玉刚刚绽放的花骨朵啊，都是人生最美最珍贵的年月，不该背负着漫天悲伤过一辈子。
“你们听我讲，军婚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美妙幸福。”
冯晚禾沉声说道：“你们能忍受与丈夫异地分居几十年的孤独吗？你们能承受丈夫随时牺牲的痛苦吗？你们知道当军嫂有多没安全感吗？”
说到这里时，冯晚禾的声音有些哽咽。
“爱情不能当饭吃，真的，别犯傻，别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
舍友们以为冯晚禾很幸福很骄傲，可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可是你和教官不就是军婚吗？”
杨国茹眼中带着疑惑。
“如果军婚真如你所言的那么心酸痛苦，你又何必要跳火坑？”
火坑？
听到这个词语时，冯晚禾的眼神有些迷茫。
想想王蔷薇丧偶守寡的悲剧，想想母亲当年大着肚子千里跋涉去见丈夫最后一面的痛苦，再想想军区大院里那许多失去残缺的家庭，这不是火坑是什么？
她望向薛战城，眼眶噙着泪。
“谁让我爱上的男人是当兵的呢？我已经深陷其中走不出来了，我爱他，我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很矛盾是不是？
一边阻拦着舍友们跳入军婚这个火坑，一边又奋不顾身跳了进去。
内心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纠缠，让冯晚禾的心好痛。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光。
薛战城望向冯晚禾的眼神满是心疼与愧疚。
他知道董援朝的死对冯晚禾的冲击很大。
不止是让冯晚禾真正意识到军人这个职业的危险性，也让她在王蔷薇身上真真切切看到做军嫂有多痛苦。
道听途说与真正经历是两码事。
哪怕冯晚禾听说过许多牺牲的案例，可那沉重的悲剧从外人口中说出来，不过就是轻飘飘的几句话。
唯独自己经历了，才知道有多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薛战城忽然就后悔了。
他不该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将冯晚禾据为己有。
小姑娘吃过那么多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可却因为他的自私，早早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痛苦中。
深深叹息着，薛战城抬手将冯晚禾揽入怀中。
冯晚禾抱紧了薛战城的脖子。
“所以战城，你不能牺牲，你不能像董援朝抛弃王蔷薇那样扔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她哽咽着，试图让薛战城给她一个承诺。
然而就算是一句话的承诺，薛战城也没办法给她。
这个世界并不安定，看似和平的岁月长河里，其实涌动着许多危险的暗流。
他们从进入军营的那天起，就做好了随时为祖国与人民牺牲的准备！
冯晚禾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薛战城那一声“好”。
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片刻更是用力抱住了薛战城。
“她酒量不太好，喝醉了！”
看到五个女孩担忧的表情，薛战城笑着说道。
微微用力，薛战城轻轻松松将冯晚禾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冯晚禾顺势趴在薛战城肩上，将脸埋入薛战城怀中。
大家虽说都是成年人，可毕竟女孩们都是刚从高中步入大学的纯洁少女。
冯晚禾与薛战城这亲昵的动作，让几个女孩都有点脸红。
但有一说一，这样的爱情真的真的太甜了！
“小禾的话也没错，你们没有深切接触过军人，不知道这一行的危险性，军人在部队里，不是只站站军姿打打军体拳就完事的。”
薛战城淡声说道：“解放战争期间，我军牺牲26万人，失踪19万人，负伤人数逾百万，再至八年前的自卫反击战里，我军牺牲近七千人，负伤一万五千余人！”
“这些冰冷冷的数字背后，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每一条人命的背后，又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刘茜茜有军人情结，她忍不住反驳道：“可军队要几百万人呢，平摊下来，不过就万分之一的死亡概率，我们的运气没那么差吧？”
“万分之一的概率？”
薛战城笑了笑，说道：“但你要知道，万分之一的概率落到你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悲剧！”
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悲剧！
顿了顿，他看着这些青春懵懂的女孩。
“小禾总提起新舍友，她说她很喜欢你们，想和你们永远都做朋友，所以今天我请你们吃饭，也是想拜托你们珍惜她对你们的喜欢。”
低头，看着伏在他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冯晚禾，薛战城的眼神里有些心疼。
“我早已做好了为国家赴死的准备，或许到了那一天，我唯一不舍的，就是小禾。”
他牺牲了，父亲与母亲还能互相陪伴扶持，他们还有小儿子能依靠。
可小禾呢？
董援朝的牺牲，让薛战城不得不去思考可能面临的残酷结局。
他迫不及待的，想给冯晚禾铺好未来的路。
哪怕他死了，她也能咬牙挺过去，也能继续往前走。
“教官，你放心，我们永远都会陪着冯晚禾！”
杨国茹有些动容，甚至眼眶微微泛红。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
薛战城点头笑了。
“行，虽说我只做了你们几天的教官，但一日为连长终身为连长，我带出来的兵，我一向都很信任！”
这无疑是对403宿舍姑娘们最大的肯定。
吃了饭，薛战城又让服务员打包了几道精致可口的点心，给女孩们带回宿舍做宵夜。
“那冯晚禾……”
杨国茹看着被薛战城抱在怀中、已经醉醺醺睡去的老六，她犹豫说道。
“我照顾她就好，明儿个保证她准时上课。”
薛战城笑，小心翼翼将冯晚禾放在车子的后排座位。
喝了酒，哪怕是几杯啤酒，也不能开车，薛战城没有打破原则的习惯。
附近正好有公用电话，他从车里找出零钱，打算摇个人过来帮他开车。
或许是酒精容易麻痹人的大脑，无意识的，他拨通了董援朝所在连队的电话。
当听到对方用悲痛的语调说出“董营长已经牺牲”这句话时，瞬间，薛战城的心像是被利刃无情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