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跳了。”陆雯的语气平静无波。齐昀却有些急切,他转过身去面对陆雯:“可是你明明跳得很好啊......”看到陆雯转头看向他,齐昀轻咳一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之前没看过你跳舞,一直以为你的芭蕾跳得很一般呢。”“那今天看见了,我跳得还不错吧。”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嗯,挺好的,那就不应该放弃啊,你不是一直想去参加舞蹈比赛得奖吗?以你现在的实力,肯定能得个奖杯回来。”陆雯伸了个懒腰,双手撑到身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啦,就到这里结束啦,你很幸运哦,看到了我的告别演出。”齐昀见她不为所动,搬出了爷爷奶奶:“那爷爷奶奶知道你要放弃芭蕾这件事吗?你还没告诉他们吧,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失望的。”“爷爷奶奶那里我会好好解释的,我想他们最后会尊重我的意愿的。”
齐昀看着陆明月的侧脸,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开口:“是因为我生日会上那件事吗?程锦云他们弄坏了你妈妈送你的芭蕾鞋,你生气才说不想跳了的是吗?”陆雯无奈地笑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齐昀怎么了,他和姚榛榛他们明明都很烦陆明月这个学人精,姚榛榛干嘛,她也有样学样,包括跳芭蕾,现在她决定再也不跳了,齐昀倒开始反对。那双鞋,确实对陆明月也是对她来说很重要,但这不是根源,程锦云他们毁掉鞋子最多算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而已。“齐昀,你知道买那样一双芭蕾舞鞋要多少钱吗?”齐昀正想说他知道,他刚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要好几百,而这样一双好几百的足尖鞋穿上几天就会报废,就算修修补补也很难穿超过十天,光是这样一双鞋就能让很多有天赋的人失去学习芭蕾的机会。如果不是爷爷奶奶好心,芭蕾对我来说就会是奢望,能学到现在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从前我不明白,这些其实本来就不属于我,是我一直在强求,现在我想明白了,没办法再这样心安理得地继续跳了。”陆雯并不是编话,陆明月的日记里确实是这么写的,这些都是陆明月的真实感受,话是这么说,但陆雯内心还是觉得有些苦涩,齐昀和姚榛榛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又怎么能体会陆明月心中的不安呢,又怎么能体会到她们这样的人所经历过的生活的龃龉呢。
齐昀喉咙干干的,他想说你继续跳吧,这点钱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对陆明月的讽刺,他说什么来着,说她脸皮厚,在他家鸠占鹊巢,说她学了芭蕾舞就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云云,其实是乡下来的没人要的孩子,那时的他还小,愤恨爷爷对陆明月的好,觉得陆明月夺走了爷爷奶奶对他的关注,再加上陆明月总是像个牛皮糖一样缠着他,所以他用尽了恶毒的言语攻击她,想让这个烦人的小姑娘离开他的家。他也不知道平时自己明明是个很绅士有礼的人,为什么在面对陆明月时就变得嘴毒刻薄。
齐昀回到表演厅的时候演出已经全部结束,观众都散得差不多了,姚榛榛还在过道里等他,看到齐昀过来,一把抓住齐昀的手腕:“小昀,你去哪了呀,刚刚最后的大合唱你都没看到。”齐昀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敷衍地应了两句,转身想往外走,姚榛榛又拽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齐昀低头,是他的琴盒,今天晚上他在乐团表演里是大提琴手,刚刚表演结束,收了琴盒,跟姚榛榛的琴放在了一处,他都给忘了。姚榛榛感受到他的不在状态:“小昀,你今天晚上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话没说完她瞧见了齐昀手上拎着的袋子,她拿过那个袋子,还没等看清袋子里的东西就被齐昀劈手拿了回去,那是他本来想送给陆明月作为补偿却没能成功送出的芭蕾鞋。姚榛榛有点不解,她和小昀从小就很亲密,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对方,这个袋子的东西有什么好藏的。姚榛榛还想开口,齐昀已经大步往外走去,她急忙跟上。
陆雯没有直接回家,她在表演散场后,独自一人回到了艺术楼二楼的练功房,她在这个练功房练习的时间很短暂,但在另一个世界的练功房里她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整个青春期,最后,在她再次角逐舞团首席失败后的那个深夜,她无法面对母亲的责备,也没有勇气继续前行,她躲在练功房里喝得烂醉,在痛哭流涕后绝望地吞下了藏在包里的药物,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说舞台见证了她的所有辉煌,那么练功房就藏着她所有的汗水、心酸与落寞。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而从今往后,她就要告别这片天地了,再也不会回来,她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口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被移开了,可为什么胸口空落落的呢,心口就像个破了个洞的气球,呼呼地往外漏着气,怎么也堵不住。她在镜子前站住,用手抚过把杆,这熟悉的触感她做梦都不会忘记,她停驻的时间太久,久到竟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板上,氤氲出大朵的花来。她想她说错了,这么多年和芭蕾相依相伴,她怎么会对芭蕾毫无感情呢,芭蕾早就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无法剥离,只是她牺牲掉的东西太多,多到远远超出了所得,芭蕾让她太痛了,所以她选择了放弃。夜深了,是时候道别了,陆雯从储物柜里清理出了自己的东西装进包里,她环顾四周,将包放在了地上,人也顺势蹲下,她拍了拍练功房的地板,然后双膝跪地,将脸贴在地面上片刻后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起身拎起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齐家老宅一楼客厅的灯却还亮着,陆雯开了门进去,齐家二老正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等着她,陆雯知道葛老师应该跟他们沟通过了,她乖巧地坐到了爷爷奶奶对面的沙发上。爷爷奶奶对望了一眼,爷爷第一个开口道:“明月呀,你葛老师跟我们说你想放弃跳芭蕾,是不是真的?”陆雯点头:“是真的,我不准备再跳芭蕾了。”“可是你以前那么喜欢芭蕾,哭着喊着要学这个,现在怎么忽然不想跳了啊。”没等陆雯回答,奶奶也开口道:“你们葛老师跟我说你最近进步特别大,是很有希望在比赛上拿奖的,我虽然不知道具体你能跳到什么地步,但是你们葛老师教芭蕾教了几十年了,她不会看走眼的,你这样放弃太可惜了。”她说的是心里话,她虽然一直不喜欢陆明月,但是她在文工团干了一辈子,对好的舞者还是很惜才的。
这天晚上爷爷奶奶和她谈了很久很久,见她态度异常坚决,最终还是尊重了她的选择,爷爷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回了房间休息,陆雯觉得有些愧疚,从头到尾,这两位老人对她或者是说对陆明月都是一直尽心尽力的,从前的陆明月总是麻烦他们,让他们操心,现在的自己又让他们失望,陆雯觉得很对不起二老,芭蕾舞她是不会再练下去了,这个决心下得很艰难,但是一旦作出,她就不会回头了。她决定接下来要好好孝顺二老,不能再让他们操心、失望。
大局落定,接下来元旦的三天假期,陆雯当起了乖孙女,早上陪着两位老人一起早起晨练,还跟着爷爷学起了太极拳,她有舞蹈基础,所以学动作很快,只跟了一遍就打得有模有样,吃完早饭后,跟着阿姨收拾完碗筷,她又陪着奶奶在院子里种菜,奶奶退休以后迷上了种菜,在后院弄了片菜地,正好家里徐阿姨老家是农村的,年轻的时候务农,就开始教奶奶种菜。今天种的是萝卜和上海青,陆雯长这么大还真没种过地,她一扫前两天的落寞,兴致勃勃地拿着锄头跟着徐阿姨和奶奶往菜地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