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竟有两个世界。
墙外雪花飘飘,天寒地冻,目之所及是一片荒芜的雪白。
墙内则是和风习习,春暖花开,道一声春日良景。
奇怪的是,街上空无一人。
放眼望去,有高楼林立,市列珠玑,一派繁荣。
但背后还有与之格格不入的腐朽的城门和老旧的城墙。
散发着热气的包子铺仿佛前一秒还在吆喝客人。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剪裁精致窗纸在风中摇摇。
巨大的反差感让这座城充满了诡异。
踏入城中的那一刹那,原本大亮的天忽然像开了加速器,眨眼间竟是明月高挂,月辉洒落,铺陈天地。
胡不涂深深吸了一下鼻子,肯定道:
“这里有阵法石的气息,有阵法在切断我们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灵力都隔绝了,这样下去可不大妙啊!”
确实不妙,要是没了灵气补充,遇到魔物打起架来,他们就只能依靠丹田内的灵力,不消一会就用完了,到时候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即便知道这里有问题,他们还是的往前走不是,要不然掌门苦心要他们一路历练着去南海的想法不就泡汤了吗?
月光照亮了原本有些模糊的城中之景。
“哇!”
“哇哇!”
“哇哇哇!”
燕辞原本什么大的反应,结果耳朵冷不伶仃就被某两人的大嗓门进行了一顿狂轰乱炸,他吃痛的揉揉耳朵,转眼去看罪魁祸首。
胡不涂和段星初毫无攻击到人的罪恶感,依旧我行我素。
宋筝好像看见了两个土娃初进城,对着霓虹哇哇乱叫。
胡不涂:“哇!兄弟你看,好厉害啊,居然一下子就变成了晚上诶!”
段星初:“是啊兄弟,好神奇瓦!”
胡不涂跑到一座房屋下面,指着镶金的外檐,兴冲冲:
“你快看,是金子诶!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好有钱啊!”
看着跑过去和胡不涂一起哇塞的少年。
燕辞默默转头,离两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两人远了些。
好像带了两个没见识的孩子出门。
燕辞的余光瞥到宋筝,天气回暖,她脱掉了的大裘,露出里面青色玉光缎底折枝梅花立领袍子,艳丽的梅花更衬得她雪肌粉腻,唇如含丹。
谁人不道一句姝色无双。
燕辞的脸上蓦地腾起了霞云,再看咋咋呼呼的俩孩子,竟觉顺眼许多。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入,周围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离谱。
是真的离谱,正经人谁拿黄金铺地上啊!
燕辞突然停下,语气中带着点严肃:“这里的灵力快完全消失了。”
燕辞说的没错。
从进城门开始,灵气就一直在消散,到这里,几乎已经是微不可见了。
而且走了这么久,一个人影没出现过,这些房屋,也一个没亮过,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这里的不对劲。
不知感受到了什么,燕辞神情一凛,疾声提醒:
“有东西过来了,小心!”
孤月盘旋在城镇的头顶。
青白透红的月光洒在死寂的房屋上,弥漫的白色雾气让视线变得模糊。
城镇好似披上了一层黏腻的细纱,隐隐绰绰,房屋被模糊掉了棱角。
乍眼一看,像一群面目狰狞的怪物在张牙舞爪。
荡着余音的哀怨声晦涩黏腻。
“好疼啊!我的身体好疼!”
“怎么又来人了?快走啊!”
短暂的哀怨过后,一波更刺耳的嬉笑声响起。
“又有客人来了啊,大家快来啊!”
“太好了,我最喜欢新的客人了。”
“这次该到我家来了吧。”
“我要那个穿红衣服的小伙子,看着白嫩嫩的,神一定会喜欢吃的。”
“那我要那个拿剑的姑娘,她的肉一定很劲道吧!”
“大家不要争了,这次人多,谁抢到就是谁的。”
晦涩的话语伴着低低的夜风传来。
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飘荡着,细细碎碎的讨论在经历一场高潮的争辩后沉寂下来。
就在宋筝怀疑今晚是不是要在大街上露宿一晚的时候,两边房屋的灯像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陆陆续续全亮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然后密密麻麻的吱呀声响起,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还矗立着许许多多的房屋。
里面走出许多居民,他们面色惨白,神情僵硬,同手同脚走出来,行进间还能听见骨头错位时清脆的的咔哒声。
段星初揉揉眼睛,不太敢相信自己就看见的,怀疑的开口:
“他们好像在笑?”
确实在笑,连笑的弧度都一样,像嵌在脸上的。
他们如同热情好客的主人家在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欢欣鼓舞。
燕辞手上暗暗聚灵,淡淡的灵气盘旋在他指尖。
果然还是被压制了吗?
他低声提醒:“先不要轻举妄动。”
几人不动声色点头。
那些居民越走越近,苍白的脸慢慢有了血色,佝偻的身体缓缓挺拔。
发白的衣裳自动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华服,笑也真实了些,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
等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个个都变成了身世不凡的贵气公子,威严慈爱的老爷和雍容华贵的夫人。
胡不涂低声感叹:“我愿意称之为最强变装!”
一个领头似的人停在他们面前,他不经意抚上身上千金难买的织锦缎,对着众人笑语:
“喜迎贵客,如今天色已晚,几位贵客若不嫌弃,可以在我们这个破落小城将就一晚,歇歇脚,明日上午我会带你们见城主,晚上还有盛大的篝火来迎接我们远道而来的贵客。”
好一个黄金铺地的破落小镇。
燕辞没回话。
打头那人甩了个眼神示意神旁半步距离的小厮。
小厮立马哈腰上前,对着燕辞几人倨傲道:
“诸位小生,这位乃是我们长夏城尊贵的副城主,王裴山大人,尔等还不快回话!”
王裴山挥挥手,虚伪斥责:
“对待贵客怎能如此不知礼数,我长夏城向来以热情待客闻名,你退下。”
小厮立马连连点头称错,退到原本的位置去。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戏剧里的角都没他们两个能唱。
花溪默默吐槽。
燕辞对着王裴山微颔首:“既是如此,那便叨扰了。”
王裴山摸上手上的玉扳指,笑道:“我们长夏城子民都想迎贵客,尽尽地主之谊,还请诸位小友各自挑选一家顺眼的小住两日,如此可好?”
这是要把他们分开了。
燕辞摩挲指尖,答了声好。
他转头对其他几人说:“既然是去做客,大家都收收平日里的小性子,好好与主人家相处。”
几人纷纷点头,收了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王裴山挂着笑,朝身后点了点头。
很快便有男男女女迎上来,皆是眼神热烈的盯着几人。
一个风韵难掩的女人扭着腰率先上前,就要去拉花溪的手,一句话里全是感情毫无技巧:
“小姑娘,来我家吧,我家大。”
花溪灵活一躲,甜甜笑:
“好呀,大婶,可是我晚上有个习惯,喜欢梦游,就怕打扰到你啊~”
那女人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哪能啊,梦游好啊,多运动让肉质更紧实,那可太好了呀!”
王裴山眉头一皱,轻咳一声。
身后的小厮立马上前拉住那女人,毫不避讳的低声训斥:“黄老婆娘,你说错话啦!”
黄华秀才反应过来似的,呐了一声,赔着要多真诚就有多虚伪的笑:
“瞧我这嘴,就喜欢些梦话,可别在意啊小姑娘。”
花溪决定做个不谙世事的甜妹儿:
“怎么会呢,这位大婶愿意收留我就已经超级感激你了。”
黄华秀一把拉住花溪的手,满意的不得了:“孩子,也别叫我大婶了,我姓黄,叫我黄大姐就好。”
花溪那叫一个从善如流:“诶,黄大婶!”
黄华秀笑容僵了一下,下一秒她就当自己聋了,笑着应:“诶,乖孩子!”
宋筝叹为观止。
段星初一头雾水。
肖柠见怪不怪。
燕辞神色无常。
胡不涂蠢蠢欲动。
这是一场演技的竞技赛。
胡不涂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眼泪说来就来。
他激动的拉起王裴山的手:
“王大人,我一见您就觉得您气质不凡,仿佛天外中人,所以斗胆想与您同住,瞻仰瞻仰王者之气,您或许不知,我从小就被骂没气质,做不得人上人,所以就想跟着大人多学学,我相信举世无双的王裴山大人一定不会拒绝我这小小的要求吧,您若是答应我,小子一定感激不尽,将您视作再生父母。”
眼神之热切,情感之充沛,表情之诚挚。
宋筝觉得奥斯卡欠他一个东西。
王裴山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
他已经是超于其他人的上等信徒,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再和这些下等人抢祭品的,但既然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那他岂有不收之理。
王裴山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
胡不涂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当即再表决心:
“我是一定要和举世无双的王大人一起住的,不然我必定胸闷气短,寝食难安,萎靡不振,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宁可露宿街头,暴毙而亡!”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论,真是叫人闻之落泪。
再看他宁死不屈的表情,不答应都会觉得实在是心太狠,任谁都不会怀疑他对于住进王裴山家的决心。
王裴山叹了口气,似被胡不涂的决心所打动:
“既然你意如此,我作为长辈,那便顺一顺小生的意罢。”
修士不分岁月,谁是谁的长辈还犹未可知呢。
但既然王裴山开心,胡不涂也当就这样吧。
只能随便王裴山的胡不涂赶紧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成功取悦到王某人。
眼看着已经被分走两个了,其他姑且先称之为人的人坐不住了,纷纷自荐起来。
“这位小姑娘不若来我家吧,我必定奉上上等佳肴招待。”
“小姑娘莫要听他胡扯,来我家,我家新建的楼阁最适合小姑娘居住了。”
“诶,小兄弟来我家,必不会叫你失望。”
“……”
吵的要命。
自荐的过程过于激烈,过于长久,所以无所事事且很饿的宋筝就地生火,烤鸡。
到争论勉强得出结果的时候,她已经啃完了第二只鸡。
宋筝突然感受到强烈的视线窥视感。
她疑惑的抬头,咽下最后一口肉。
见一大群人都盯着自己,她迟疑,找燕辞要了一张方巾擦嘴。
见众人还是盯着她,宋筝不解,绞尽脑汁思考还有哪里不对,忽然她瞥见地上的灰烬,豁然开朗。
她诚恳的指着地上的灰烬,对着众人问:“是需要我清理一下吗?”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无他,只是在场的人都呆住了,真是好生漂亮的一个姑娘。
刚刚这姑娘被其他人挡着,看不清样貌,现在冷不伶仃露了面,叫得所有长夏城人都疯狂了。
人皆爱美,特别是宋筝这样难得的人间绝色。
燕辞默默挡在了宋筝的前面,隔绝住众人火热的目光。
最后还是王裴山清了道嗓子,打着圆场:“怎么能让贵客亲自动手呢,自然是我们来清理。”
他的眼里透露着几分势在必得的贪婪。
宋筝躲在燕辞身后,他宽大的身体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宋筝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她是天生地养的灵体,聚天地之灵气出生,刚刚她沉迷吃鸡,一时忘了遮掩自己身上散发的神性。
虽然很零星,但足以叫这群灵魂缺失的人疯狂。
宋筝赶紧憋足了劲往回收。
看不见宋筝之后,刚刚还热切的长夏城人民神色迷离了一瞬,然后仿佛突然变了个人,对宋筝的关注一下子消失殆尽,不曾有过这个人一样。
段星初:???
段星初烧干了CPU也没有想明白山下的人为什么变心变得这样快。
无人知道,他的心里存满了对山下的美好幻想。
强大,热情,善良。
智慧,勇敢,美丽。
但此刻,他的幻想被无情打破。
他还只能独自一人承受这心如刀割的痛苦。
他的心痛无人在意。
这群人对宋筝的前后态度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肖柠和胡不涂对视一眼,默不作声,静静等待下文。
燕辞显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只是转身接过宋筝手上的方巾,轻声提醒她:
“你和肖柠一起住牛大娘家。”
宋筝终于有了一种拨开云雾见明月的感觉。
原来是安排住宿啊!早说咯!
王裴山的脑子有些恍惚。
他晃了晃头,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看着眼前的一行人,他终于想起来正事。
他对着王茂常说:“老三,你要好好招待人段公子,把平日里打铁的家伙都收起来,不要再吓到贵客了。”
王茂常阴郁的脸上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放心好了二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王裴山笑了笑,又对着一个魁梧男人道:“老孙你平日里下手没轻没重的,可得注意一点,燕公子细皮嫩肉的,莫要伤到了。”
叫作老孙的男人不抬头的时候还好,一抬头,那张纵横交错的刀疤脸在一众俊男靓女中就显得尤为突出。
他冷着脸,没答话,也没反应。
王裴山也不生气,对孙闫的态度很无所谓的样子。
他看向其他人,话语里不容置喙:
“散了吧,下次就到你们了。晚上叫其他人都安静点,不要惊扰客人休息。”
有了王裴山这句话,其他因为没抢到人而隐隐暴躁的东西收了心思,怨毒的看了一眼王裴山后,默声回到了自己的房屋。
身影消失在门口,灯也暗了。
王裴山不明显的嗤笑一声。
那些还亮着光的房屋,像大海里的闪闪烁烁的半点鳞光,压抑又沉闷。
待人尽以后,磷光也没了,眼前的世界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黑夜里只有呜呜的风在响,像隐匿着一只可怕的怪物,随时会蹦出来把人撕的粉碎,然后将骨血都吞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