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确实应该是有一个师父的。
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秋千，满天雪花，打闹，欢笑。
玉长老似说错话般，脸上有些尴尬:“这……”
肖柠追问:“玉长老，还请直言。”
看着四人执着的模样，玉长老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酒壶，有点心虚:“啊，确实该告诉你们的。”
在四人炯炯的目光里，玉长老缓缓道:“前些日子你们师父给你们准备了药汤泡澡，结果不小心掺了一味忘微草。”
他愈加心虚:“然后你们就把你们师父给忘了。”
生怕几人多想，玉长老连忙补充:“但是这事你们师父也是知道的。”
燕辞沉言，若有所思:“所以师父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玉长老急声道。
好吧。
他们也不是什么执拗的人。
玉长老见他们神色无常，便道:“咱们继续走吧。”
高台步步阶梯。
燕辞道:“苌山坐落于极北之地，聚天地之灵气，尤是日出时刻灵气犹翻江腾起，气势磅礴。今日弟子还未到殿前，不过是在石阶上瞻望片刻，便已觉得心旷神怡。无怪世人传言苌山修一日，胜过百日功。”
玉长老成功忘记刚刚到尴尬，笑呵呵道:“没想到师侄不仅精通通灵术法和五行功技，对于这些修仙奇闻倒也了解甚多。”
“长老谬赞，不过是闲时喜好翻看一些奇闻杂录罢了。”燕辞一双清潭似的眸子生出半两笑意。
肖柠望着连绵的仙山，目光却是被一断崖吸引，无他，只是那断崖危峰兀立，拔地千尺，直插山顶，势如苍龙昂首，最是与众不同。
肖柠思量半刻，道:“有传闻说如今的剑仙宋回曾在少年时期拜入苌山，仅仅是在无望崖上打坐一晚便一举结丹，更是在上伽界百年一度的大比中一剑破了机关师段家的绝技千丝斩，至此将宋回的名字彻底印在了上伽界的英雄榜上。直至现在还有说书的在传唱，如此惊人神迹，令人艳羡。”
提起宋回，长老的笑意淡了些，只不轻不淡的应了一声，随意摸上自己腰间的酒壶，问道:“肖姑娘如何看这种传闻呢？”
肖柠浅笑，神色坦然:“传闻或许有所夸大，但苌山确实是个修仙圣地。”
玉长老拿起酒壶灌了一口，看着他们，眼中多了些其他意味:“一转眼，居然就这么大了。”
这话倒是各勾起了四人的记忆，当年玉长老将他们从凡世领上山，从此住在烟景阁，跟着那位神秘师父学艺，直到今日又被玉长老带出来。
五人谈话间来到大殿前。
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建筑，斗拱交错，黄金瓦盖顶，恢弘肃然，殿门紧闭，透露出几分古朴神秘。
然而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大殿左上一柄直直插入的剑，剑身单薄，刃如霜雪，没刃深入殿角，静静等候着他的主人。
可以想象此剑一旦得遇时机，剑主拔剑而起之时，一定是天地都为之失色，无人将不避其锋芒。
不知这剑的主人彼时是以怎样的气吞山河之力将剑插进去，那一定会是此生难忘的景象。
肖柠握紧了手中之剑，朝着老者恭敬一拜，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她是用剑之人，也极爱剑，仅一眼肖柠就能断言这把剑是当之无愧的绝世好剑，她也更加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够把握住这样的出尘绝艳的剑，能与这样张扬的神剑并肩作战。
那…那一定极为耀目。
“敢问长老，这……这剑是何人留在此处的？”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老者背过身去，却是不再同肖柠说话，对着殿门内扬声:“掌门啊，人我已经带到了，欠我的风花雪月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他又嘀咕似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老不讲信用。”
“玉长老莫急，必不会少了你的。”
自殿内传来的声音掩不住散发的古老沧桑。
“这声音，高低也得有个千年万年修为了吧。”胡不涂感叹。
听见了保证，玉长老摸摸腰间空空的酒壶，心情好了许多。
他笑眯眯看了一眼胡不涂，顷刻间，便没了踪迹。
燕辞暗自思衬。
脚踏虚空，这是只有半步化神及以上的大能才能做到的。
胡不涂忽然悟了，十分激动:“好强啊，咱们的背景好强啊。”
得。
恰等胡八荒感叹完，门无风而开，殿内伸手不见五指。
“少年人，进来吧。”自殿中传来的苍老声调。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踏进大殿。在几人踏入的那一刹那，大殿突然明堂起来。
镂空的大殿上方嵌着成片的夜明珠，取自东海的古木做梁，鲛纱为帘，玉石铺阶，好不豪奢。
殿上正座一鹤发老人，笑眯眯的看着众人，
他们其实是认识这个老头的，苌山掌门华珩，三百年前见过一面。
那是他们还是个初到苌山的孩子。
还没等他们问安，磅礴的威压便顶在了他们头上。
身上像被压着一座大山，喘不过气，燕辞咽下喉咙口的腥甜，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只是再控制，也不可避免的跪倒在地。
燕辞的耳朵嗡鸣，对外界的感知力也逐渐消失，可是极尽的压迫下，他却清晰的感知到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他的心口破土而出，滚烫得让他的心脏都发疼。
不知不过了多久，威压散去，华珩眼中透露出几分赞赏，语气很轻，似自语般。
“绝佳的天赋加上绝佳的老师，短短三百年，成就了一个筑基，三个金丹，这样的进阶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上伽，也是绝无仅有。难怪啊难怪，会选择他们。”
几人缓了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华珩看着他们，又像在通过他们看别人，眼底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都化为一句:“还不错，去南海的路上要真有事也还有逃命的实力。”
不着头脑的一句让才缓过来的几人发蒙，燕辞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掌门拱手，问:“不知掌门所言何意？”
这莫名其妙的话勾起了燕辞极遥远的记忆，遥远到他还未上苌山，遥远到他还是燕家大公子。
三百年前，那是很寻常的一天下午，燕辞尚且年少，下学后正在房间里温习，下人来报说家主叫他去大堂有事相商。
有些暮色了，昏暗的光勉强映出大堂的样子，正上方的椅子坐着一个身影，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燕辞总觉得，自己的父亲苍老了不少。
燕父没说话，燕辞就静静等着。
月光被门外的竹子打成了碎片，零零碎碎铺在地上。
“过来。”出口的声音沙哑极了。
燕辞压下心里的担忧和疑惑，走近了一些，燕父猛然抓起燕辞的手，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的惊人，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他，老泪纵横，反复呢喃。
“去苌山，去苌山吧，苌山！那是上伽界的希望，希望！你知道什么是希望吗！孩儿，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是整个上伽的希望，你是浩劫的转机你明白吗！”
燕父死死盯着燕辞的眼睛，握住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叫燕辞吃痛，他不敢抽出来，只能傻傻喊着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
“父亲？”
短短两字让燕父猛的惊醒，他松开手，眼神渐渐清明，爱怜的抚着燕辞的头:“孩儿。”
他像反应过来似的，急忙改口：“不，燕辞，等会儿会有一人带你去苌山，从此，你便断了与燕家的关系，你燕辞只是苌山子弟，与我通灵燕家再无半点关系。”
十七岁的燕辞愣在原地，摇头否认:“不，父亲，我是燕辞，是燕家长子，是你的儿，你……不要我了吗？”
燕父扭过头不敢去看，他逼自己狠心:“仙者一会就来接你走，不用收拾，我燕家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带走。”
燕辞咬着后牙，拉住燕父的手:“父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
燕父甩开燕辞的手，背过身不肯多说一句。
天边天边一道剑光划过，月光倒映出一道人影，腰间别的一个酒壶极为显眼，他不说话，静静站在门口等待。
燕辞知道，这是来接自己的，看着父亲的的背影，他擦干眼泪，语气坚定:“父亲，你想让我去苌山，我去便是，但你相信，我是燕家的燕辞，一辈子都是。”
他向着燕父的背影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您等我回来。”
剑光再次闪过，空空荡荡的黑暗里，挺直的身影再也坚持不住，失了全身力气，瘫坐到椅子上，他捂着脸，房间里是断断续续刻意压抑着的啜泣。
回忆戛然而止。
周围是陌生的大殿，胡不涂正看着自己，眼里有些担忧的意味，肖柠看起来不大走心，许是还在想那把剑，花溪摇着她腰间的骨鞭的穗穗，见燕辞看过来还笑着眨眼。
燕辞眼睛有些酸涩，他看向殿上端坐的华珩，原本清晰无比的面容慢慢变的朦胧模糊，色彩越来越淡，在燕辞怀疑下一刻就要彻底消失的时候又重新清晰，变成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样。
燕辞捂着心口，那里一顿一顿的发疼。
华珩定定的看着燕辞，语气陈述，仿佛他接下来说的不过是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寻常小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们当个救世主，拯救三界众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