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
两人在茂密的树林里,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藏身。
周宴南才把她从怀里放下来,却只听见虞桑宁哆哆嗦嗦的,嘴里在说着这句话。
“我杀人了?”虞桑宁边哭边说着,她靠在树下,声脆弱颤抖着,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吓坏了……
周宴南手里还拿着她用过的那把剑。
说起来了也是巧,虞桑宁刚才随手在地上捡的,正是周宴南随身携带的那把。
他将剑用力插在地上,直直竖在虞桑宁眼前,好让她看清楚。
周宴南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对她柔声说道:“桑宁,你看清楚了……这把剑是我的,刚才那个人也是我杀的,”
“你做的很好,刚才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宁儿,你没杀他,人是我杀的……听懂了吗?”
虞桑宁呜呜呜的哭着,伤心的摇着头,再次说道:“王爷,我杀人了……”
她看见了的,她知道那人就是自己杀的,就算周宴南不补最后那一下,他也是活不成了……
周宴南越是想掩饰,虞桑宁心里就越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她害怕的要命,尽管虞桑宁知道,若是她不出手,那些人杀了周宴南,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
可她还是怕……她不能接受,自己手上沾了鲜血……
虞桑宁低着头愣愣的看着手心里的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人的,但她只觉得恶心,那股血腥味直冲脑门,让她差点崩溃……
周宴南半跪在地上,俯着身子认真的帮她把手上的血渍擦在自己衣衫上,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双白皙光滑的手上没有半点污渍。
深邃幽黑的眼眸盯着她满是心疼,他一字一句道:“宁儿,那人不是你杀的,你听清楚了……是我杀的。”
他说:“每个人都一样,只有一条命……所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况且,你只是用剑伤了他,那点伤不会将他置于死地。”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向她解释并告诉虞桑宁,人不是她杀的。
周宴南再了解她不过了。
虞桑宁那么脆弱,那么善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又怎么会拔剑伤人呢?
可任凭他怎么解释,虞桑宁还是沉浸在刚才场景中,无法自拔。
他实在不忍,看她伤心欲绝,周宴南心都碎了。
周宴南只得忍着痛,膝盖往她面前挪了挪,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虞桑宁才从靖王府离开短短几日,他却感觉时间过了那么那么久。
他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拥抱过她了……
每天晚上做梦,他甚至都不敢梦到这个场景,他小心翼翼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这个距离,太远了,周宴南会想她念她,太近了……他又怕虞桑宁会恨他怨他。
虞桑宁躲在他怀里,额头紧紧抵着他胸膛,她低声啜泣着:“我怕他会要你的命……所以才……所以才会……!”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宁儿是为了救我……你没做错。”周宴南细长满是伤痕的手指一点点将她凌乱的发丝理顺,然后耐心的告诉她:“宁儿力气小,杀不了人的,你看上次……你不也用这把剑刺中我了吗?我不是活的好好的……?你根本杀不了人,那人是我杀的。”
他又重复了一次。
似乎在这个晚上,周宴南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
他说,虞桑宁没有杀人。
他知道刚才那人倒在地上抽搐,其实已经必死无疑,但周宴南还是毫不犹豫的从她手里夺了剑,补上了致命的一击。
生死关头,情急之下……周宴南好像早就料想到虞桑宁承受不了杀人的后果。
所以,他才会处心积虑,多此一举,亲手了结了那人。
周宴南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他手持弓箭,逼着虞桑宁去射杀那个曾经救过她的人。
他教她如何杀人,逼迫她去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真该死!
他真畜生!
他怎么会对虞桑宁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情……?
周宴南咬咬牙,眼底涌上了无尽的伤感和懊悔,他将虞桑宁抱的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虞桑宁险些被抱的喘不过气,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解释中,她终于缓过神。
她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周宴南后背的伤口,温热的血让她恢复了一些神志。
她小声说到:“王爷,你抱得太紧……弄疼我了。”
“啊?……哦。”
紧吗?
周宴南甚至觉得自己不够用力。
如若不是他受了伤,如若不是他怕虞桑宁厌恶……这个拥抱他还可以再用力些。
“王爷,你的伤……”
虞桑宁手指上又染上了粘稠的血液,但这次……她能百分之百的确定。
这些血,是周宴南的。
听她这么一说,周宴南这才意识到自己肩膀上刚才被那斯从后面捅了一刀……虽然没伤及要害,但那伤口一直往外流血,不处理的话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足够隐蔽,但萧皇后的性格一直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些黑衣人很有可能还会追来。
还有,另一伙人……他们似乎更强一些。
显然他们的目的,是来救他的。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萧皇后想置他于死地,而那些人却想救他。
虽说,周宴南大概也猜到那些人是替谁办事,但这世事无常,难说以后……他们同样会将矛头对准了他。
他将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后两人继续往更深的方向走去。
可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周宴南强撑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遍体鳞伤的他,听到萧皇后绑了虞桑宁,他甚至都没有犹豫过一刻。
明知会有危险,但他依然奋不顾身的,单枪匹马的赶来。
……
虞桑宁见他倒下,顿时就慌了神。
这下怎么办才好?
这一刻,是她第一次真正的担心周宴南的安危。
她怕周宴南会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她也怕身后万一有人追上来……那他们也活不成了。
想到这里,虞桑宁突然有了念头,有了坚定的决心……
她不但要救周宴南,她还要带他走出这片山林。
寂静无声的夜,树木葱茏的山路上,身躯娇小的虞桑宁背着庞大的他,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移动着。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见不远处好像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忽远忽近……
烟雾缭绕的山林里,虞桑宁看见了远处升起几缕炊烟。
脚步越来越重,体力透支的她,连同身后的周宴南,两人齐齐倒在了路边。
——
上京城地处东梁中央,四面环山。
出了城郊,尽数是高山……
虽然人人都向往上京城的繁华和富庶,但也有极少部分人,常年隐居山林,与世无争。
也并不是所有居住在山林中的,都是山匪。
阴差阳错的,两人居然闯进了这片罕见的世外桃源里。
戈里村。
虞桑宁醒来的时候,是被屋外一群小孩的嬉笑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只见这间屋子很是奇特,上至屋顶,下至地板,全部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的。
她坐起身,才发现,里面陈设的家具和桌上摆放的观赏物件都是木质的。
带着些好奇和疑惑,虞桑宁走下木床,开了门……才发现原来住的是间阁楼,她在二楼上。
楼下是片宽敞荫绿的草地,虞桑宁数了数,在下面玩闹的孩子一共有9个,五男四女。
都是些七八岁的孩子,比虞桑七还要小一些。
再往右……那个熟悉得面孔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了虞桑宁的眼眸。
只见周宴南坐在草地上的木桌子旁,和一位长相和蔼亲切的男子一起悠闲的喝茶。
她站在阁楼上,安静的盯着他看了很久,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开心喜悦,又或者是……纠结怨恨……?
毋庸置疑,虞桑宁是恨周宴南的。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么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虞桑宁曾经……恨不得他去死。
但现在不知为何,她却不由自主的希望他活……
历经这场萧皇后主导的危机过后,虞桑宁庆幸,他们都活了下来。
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宛如新生。
她想这些事情失了神,就连周宴南什么时候来到身边都未曾发觉。
“你醒了?”他与她并肩站在阁楼的阳台上,温柔的问。
虞桑宁被吓一跳,转头看到是他,“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周宴南笑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宠溺:“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虞桑宁长舒了一口气,问他:“我以为我们,会死在这里。是他救了我们吗?”
她指了指楼下的那人。
周宴南点点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淳朴善良,你肯定会喜欢他们的。”
听他的口气……好像周宴南很了解这里。
虞桑宁蹙着眉,粉红的嘴唇张了张:“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昨日醒来的,比你早一天。”
说到伤,这次周宴南可真吃了好些苦头。
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来来回回半月有余,折腾得他生不如死。
周宴南贱嗖嗖的往她旁边靠了靠,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受了太多伤,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了。桑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疼……”
虞桑宁自然是知道的,不用他直说……
现在看来,周宴南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几乎全都是因她而生的。
她问:“哪里疼?”
其实她想问,那么多伤,究竟哪里是最疼的。
可当她看到周宴南那双眼睛的时候,嘴巴就变得不好使了。
周宴南坏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不要脸的来了一句:“心疼。”
他说:“身上的疼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桑宁,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哭看你伤心难过,我的这颗心都快碎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虞桑宁见他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情打趣,心里觉得臊得慌。
虞桑宁:不要脸……
“二位,村长请你们下去吃早饭。”这时,走上来一名中年妇女,对他们说道。
周宴南回头,看着那妇女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了,戈婶。我们很快就下去……”
虞桑宁有些惊讶,因为……在靖王府的时候,她很少见到周宴南对别人笑。
包括江望,他都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周宴南开心。
大多数时候,虞桑宁看见的周宴南除了大发雷霆,就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这村里的人都姓戈,你叫别人戈叔,戈婶总是不会错的。”周宴南提醒她道:“刚才与我饮茶的那位是这里的村长,我叫他戈村长……”
“嗯,知道了,王爷。”
“啧……”周宴南听见这个称呼,脸上有些不悦,他伸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虞桑宁的脑袋:“你是深怕别人不知道我身份?别叫王爷,九爷之类的……”
“那我叫你什么……?”虞桑宁问。
“我和戈村长说了,咱俩是夫妻关系,你觉得你应该叫我什么?”
虞桑宁:“……”
就知道周宴南没安什么好心。
时时刻刻,想着法子占她便宜。
她狠狠白了周宴南一眼,“你就非得说我们是那种关系?不能说的别的吗?”
虞桑宁气急,恶狠狠的看着他,说:“你就不能说,我们是兄妹吗?”
周宴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也行,你叫我哥哥……我勉强答应你一声。”
虞桑宁:“你想的美。”
“那怎么办?”周宴南有些着急了,“我话都说出去了,桑宁,人家可是救了我们的命,你要是不装得像一些……人家以为我们骗他们。”
救命恩人,不拿出点真诚来,说不过去吧?
当然,最后这句话周宴南不敢说。
他现在怕虞桑宁怕得要命,只能哄着疼着,不能让她有半点不如意。
“那我叫你什么?”虞桑宁语气没刚才那么强硬了,周宴南说的有道理,人家救了他们的命。
“叫我夫君,郎君……或者哥哥,都行。”
反正,成了婚的妻子大多都是这样称呼丈夫的。
虞桑宁拧着眉想了一会儿……
她说:“不如,我还是叫你九哥,如何?”
他说的那些……虞桑宁实在叫不出口。
周宴南有些失望,但总比……那什么王爷之类的好听多了。
他回:“行,就这个吧。”
旋即,他又看着虞桑宁,眼尾上扬,轻轻喊了她一声:“走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