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前。
牙哥把黄霸天塞进张富贵的老皮卡里，然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杀机四伏的桥洞。
”老大···老大，你别睡，别睡。“鸡眼瞧着目光渐渐涣散的黄霸天，扬起手就朝着黄霸天扇了俩嘴巴。
啪！啪！
”哎呦···正···正做美梦呢···刚要入洞房··结果被你给叫起来了。“黄霸天虚弱的开起了玩笑，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
”牙哥，赶紧开回厂房，让队长把华老爷子给请过来。“歪嘴一脸焦急的对司机牙哥说道。
对于华佗的去向，这几个人都不清楚，张富贵只是对他们说老先生在忙。
牙哥默认了歪嘴的提议，朝着红星厂房的方向冲去。
”牙哥···牙哥。“黄霸天突然对牙哥说道。
”老大，你撑着点儿，马上就到地方了。“牙哥知道这时候必须让黄霸天提起精神，于是赶紧答应黄霸天的呼喊。
”别···别回红星厂房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咳咳。“原本在上车后，黄霸天的伤势渐渐变得平稳，没有继续恶化，可是因为说话的原因，嘴巴里又是咳出几口鲜血。
牙哥知道，黄霸天这是伤到了内脏，此时黄霸天还能清醒的说几句话，可以说简直就是生命的奇迹。
”老大，你先别说话，听我的，有华老爷子跟队长在，你绝对没事儿的。“牙哥打断了黄霸天的话。
”不···你听我的···听我的。“黄霸天坚持自己有话要讲，情绪十分激动。
众人担心黄霸天因为情绪起伏加重伤势，纷纷闭上了嘴巴。
”胖子···稍后，记得把车内打扫··打扫干净，队长···队长很在意这辆车···。“黄霸天摸了摸身下，奇怪的是，从被带进车厢那一刻，他的伤口不再流出鲜血，除了刚刚因为讲话呛出的两口血之外，车座上的血迹都是从他衣服上沾染到的。
胖子拼命了点了点头，脑子最不灵光的他此时最为无力。
“歪嘴···鸡眼···你们俩脾气最不好···以后要听队长的话，不要··使性子···不要···老跟父母吵架···有空的话··去我家看看。”黄霸天看着身边的两个兄弟，一脸严肃的说道。
可能是因为讲话耗尽了所有精力，黄霸天突然就要晕倒。
“老大！老大？老大！“
歪嘴与鸡眼大声吼叫着，一个掐着黄霸天的人中，一个思考了一下，还是拍了拍黄霸天的脸蛋。
“咳咳···没死··也得被你们俩弄走半条命···。”黄霸天慢慢苏醒过来。
”老大，你忍着点，马上就到厂房了！“牙哥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黄霸天惨白的脸蛋。
”我说···别麻烦队长了···我···我可能帮不了他什么忙了···最后···最后就别再麻烦他了，许多！听到我的话了么！许多！“黄霸天好似回光返照，大声对着牙哥呵斥道。
许多是牙哥本名，除了黄霸天之外，鲜少有人知道，就是张富贵都不曾清楚。
牙哥听到黄霸天喊起自己的名字，猛的踩了一下刹车，
他转过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可是···老大···你不能死啊！“牙哥泣不成声。
他不理解已经能屈能伸一辈子的黄霸天，为何在这种情况下变得特别执拗。
”我这个情况···找队长有什么用？我们已经欠他太多了···许多，不要白费力了，带我··回我的家吧···新买的房子···还没住上几天呢···不要白费力了，不要给队长添麻烦了···牙哥，为兄弟们想想···。“黄霸天依旧坚持着不用麻烦张富贵，眼神直挺挺的盯着牙哥。
牙哥突然明白了，他想通了黄霸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倔强。
因为黄霸天知道自己救不活了，与其把自己这身麻烦推给张富贵，不如不再去打扰他。
如果张富贵会对黄霸天的离去感到亏欠的话，那么这笔人情债，最终就还在其余的兄弟们身上好了。
不给张富贵心中添堵，是黄霸天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了。
给兄弟们留下一份人情，是黄霸天现在唯一想做到的了。
牙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蛋，不知所谓的轻笑了一下，脸上还是一副无奈。
”我带你去医院！“牙哥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态度极其坚定，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黄霸天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牙哥明白黄霸天的意思，如果今天是黄霸天人生中最后一天的话，那么兄弟们与其他的一切，都要交给牙哥了。
牙哥算是默认了黄霸天的嘱托，他一边整理着心情开车，一边继续开口跟黄霸天闲聊着。
似乎只有这种装作若无其事的心态，才能稳定住牙哥现在的心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牙哥担心黄霸天现在聚在心头的那口气突然消散掉。
”老大···我前两天，跟人打听过了，纹身覆盖花不了几个钱···改天咱俩一起把纹身给遮掉吧··你掏钱啊。”牙哥车速不减，语气却十分平常。
“好···。”黄霸天强挺着回答了一个字。
“现在纹身师都是有文化的，绝对不会纹错别字了。”牙哥看了一眼路况，然后闯了一盏红灯。
原来当年黄霸天初入“江湖”打算混社会的时候，身边只有牙哥一人。
那个年头电影《古惑仔》十分火爆，因为这部电影的影响，很多人都觉得混社会必须要纹个身。
可惜红星工厂刚刚破产，大家伙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去纹身。
于是黄霸天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且身体力行证明只要有想法跟行动力，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半瓶纹身染料，然后再从自己母亲的缝纫机里拿出一包针。
接下来就是效仿岳母一般给自己刺字。
毕竟是第一次搞，所以黄霸天就打算简简单单那的刺个“义”字，毕竟混社会的话，义薄云天当然是最高追求了。
可是对着镜子给自己扎得嗞哇乱叫后，黄霸天发现自己给自己后背刺字，最起码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有些不科学的。
最终，讲义气的牙哥充当了黄霸天的第一个顾客。
再三确认黄霸天只会刺一个字之后，牙哥便献出了自己的后背。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黄霸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然后牙哥就后悔自己没有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纹身刺字最重要的一个点，就是纹身师得认识字。
不知道”义“字怎么写的黄霸天，依旧自信的在牙哥后背刺上了一个”艺术“的”艺“。
导致牙哥从此以后就不敢在外人面前光膀子了。
还记得曾经有一次，黄霸天惹到了一个大混混，大混混抓住牙哥后一顿收拾，但是当他发现牙哥伸手纹着一个硕大的”艺”字后，还是忍不住夸赞了一句：“我擦，还他娘的是个艺术生。”
听道牙哥突然谈起这件事儿，黄霸天微微翘起了嘴角，缓缓的说道：“那··那太好了···对··对不起了。“
黄霸天说完这句话，便再次晕倒。
牙哥此时已经顾不上任何事情，什么危险超车，什么红绿灯。
这世间的一切规章制度，都不如马上赶到医院重要。
好在当时路况还算过得去，牙哥总算是在不算太长的时间内到达了医院。
开进医院后，牙哥如疯子一般大喊着医生。
医护人员们经历的多了，对与这种现象并不陌生，一个像领导的大夫领着几个护士匆匆赶来，先是看了一眼牙哥几人的状况，觉得可能是出了车祸。
可是见到后座上鲜血浸透了外套的黄霸天，便大声呼喊了一句”快！急诊！马上准备手术！“
于是黄霸天就被送了手术室。
牙哥几人中，受伤最重的是胖子，小腿骨折。
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后，四个人还是来到了手术房门口等待着。
每过几分钟，医护人员便会下达一份危险通知书。
这种折磨终于让牙哥坚持不下去了，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儿通知给张富贵。
于是张富贵接到了牙哥在医院的求助电话。
······
等到张富贵赶到医院出现在牙哥面前的时候，牙哥几人就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跑到张富贵的身边。
“队长···老大···老大···。”牙哥紧张的已经说不完一句话。
张富贵看着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的四人，拳头纂的死死的。
乔治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两次触碰了他的底线。
“别急，万事有我。”张富贵拍了拍牙哥的肩膀，轻声安抚道。
“请问哪一位是病人家属？”一位医生看着张富贵一群人，高声询问道。
“大夫，我是，请问出了什么问题了么？”张富贵走到医生面前问道。
“我们医院的血液储备不足···您看，您是不是···。”大夫年纪比较年轻，看起来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我马上联系人献血，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全力救助我的兄弟，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配合。”张富贵掏出了手机，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
见到家属如此通情达理，年轻的大夫轻嘘了一口气，与身边的护士交代了几句之后，然后便转身投入到手术室内。
·····
又过了十几分钟，阿刀一身纱布的带人来到了医院。
见到阿刀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张富贵的目光越发的变冷。
“谁做的？“张富贵想要看看阿刀的伤势，但是又怕弄疼阿刀，只好收回了自己的手。
”乔治的手下···木子。“阿刀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内一片狼藉。
张富贵拿起塑料袋，仔细观察一下，发现是两根手指。
是木子逃走的时候，被阿刀削下去的两根手指。
”这是我替黄队讨过来的利息···对了，黄队情况怎么样了？他身上的刀伤太严重了。“阿刀想起黄霸天身上的那副惨样，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
张富贵再看了一眼袋子，然后顺手将其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
“身上没受伤的，陪我一起去献血···。“张富贵对阿刀带过来的人说道。
然后一堆人就随着张富贵，乌泱泱的走向走廊的尽头。
·····
黄霸天的命保住了，但是手术不算成功，因为黄霸天现在还没办法醒过来。
大夫的解释是，患者的内脏受损，身上失血十分严重，严重到根本无法维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行。
这种情况下，患者应该早就失去了生命，但是竟然能坚持被送进医院，一切事情已经无法用科学的逻辑解释了。
可是黄霸天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虽然成功的抢救过来他的生命，却无法让其清醒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霸天清醒过来的可能性无限趋于零。
也就是说，黄霸天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张富贵透过玻璃窗，看着重症房内被一大堆医疗机械围在中间的黄霸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队长···要不，让华老来试试吧，没准儿华老有办法调养好老大···。”牙哥听明白了黄霸天此时的处境，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请华佗来帮忙。
当牙哥发现自己提起华佗名字的时候，张富贵的眉头不自觉地沉重了几分，甚至一股莫名的哀伤从张富贵的身体里弥漫开，察觉到这种异状，牙哥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闭嘴。
“华老···来不了了。”不到三天，张富贵又一次尝到了“失去”。
牙哥不再张嘴，因为他知道难受的不只是他一人。
张富贵紧紧盯着似乎是在沉睡的黄霸天，脑海里不断思考着各种治疗黄霸天的可能。
或许可以换一家医院试试？
或许可以让贺老、林中雀等人帮忙，请一些著名专家来会诊一下？
这时候红星厂房的其他人也陆续来到了医院。
替张定边开车的耳环问清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后，失神的跌坐在当场。
曹操李白几人看着一脸沉重的张富贵，几番想要开口，但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就在张富贵入神的思考问题解决方式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突然不识趣的震动起来。
张富贵烦躁的掏出手机，可是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失去神采的双眼立刻跳跃出激动的情绪。
这是李老三打过来的电话！
自己怎么把身边所有人都想遍了，却忘了自己可以向神仙求助啊！
因为身边人太多，不方便跟李老三通话，与曹操跟李白递了一个眼色之后，张富贵单身朝着没人的地方走去。
”三爷，您老的电话，来的可真是时候。“张富贵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赶紧接通了电话。
”嗯···那个···那个正好我也想给你打个电话，有时间么？有时间的话，咱们找地方好好的聊一聊？“李老三回答说。
李老三的语气跟措辞与平时不一样，不过张富贵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考虑这些，听到李老三主动相邀，他一扫刚刚身上的悲伤，欣喜的回答：”那好···您约个地方，我马上就到。“
张富贵清楚李老三有不能进医院的规定，加上自己接下来有求于人，便让李老三决定见面地点。
张富贵已经决定好了，哪怕李老三把见面地点定在消费最高的地方，他也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我知道你现在就在第三人民医院···我就在医院旁边的小吃一条街，这边有个便民快餐店，你马上过来吧。”李老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快餐店？要求竟然这么低？
张富贵此时只是觉得，别说吃快餐，就是今天李老三要求把全城的快餐店都给盘下来，他也会想尽办法满足这个要求。
“曹哥，我出去办点事儿···这里交给你了。”张富贵转身回到众人身边，掏出手机对着曹操晃了一下，示意自己是要去跟李老三见面。
曹操突然不是很愿意与张富贵进行眼神接触，四目相对后，一瞬间便躲开了，嘴里则是回答说：“去吧···你去忙吧。”
然后张富贵就匆忙的走出去了医院，朝着李老三与他约定好的地方小跑过去。
·····
医院是最花钱的地方，所以医院周围有着吃饭最便宜的地方。
这两者并不矛盾。
就是因为把钱花在了医院里，所以才需要吃最便宜的食物。
于是每个大型医院附近，都会有几家物不美却价廉的小饭店。
因为价廉就足够了，对于大多数的患者来说，价廉二字，是他们当下需求中最重要的一个标准。
一条狭长的小道，周围布满了各种小饭店，零零散散的小推车，卖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可以看出，这些小饭店的生意都很好，好到他们根本不用考虑自己商品的质量。
原因很简单，因为医院里的病人很多。
李老三所说的便民快餐店很好找，因为附近的饭店里，只有他们一家的招牌是红色的。
门口的快餐车旁边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顾客都是快速且准确的指出自己需要的饭菜。
坐在屋子里的客人却非常少。
毕竟每个买完盒饭的人，都要匆匆忙忙的赶回医院去，有些是为了生活，有些则是为了活着。
此时李老三单人独坐餐桌的形象，显得格外不同寻常，仿佛整个黑白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有些光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