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楼。
今日冷曼悦恰好不用献乐,也没有旧客上门,难得悠闲。
她心情愉悦,取下头上最重的头饰,随手一扔。
不小心砸到桌上的古琴,勾扯到琴弦,发出一声怪响。
美人被惊到片刻,斜觑了一眼。
见那头饰被弹落到地面,硕大的宝石蒙上灰尘,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便吩咐身后的丫鬟,“小桃,给我捡起来,收到妆匣子里。”
语气间颇不在乎。
仿似刚才落于地面的不是宝石,而是随处捡到的破石头。
砸到的也不是琴身,只是漫山遍野都有的木柴。
珠宝首饰太多,她已不会太过珍惜这些普通头饰,更别提那琴了……
转身坐到妆台前,仔细打量镜子里的精致面容,满意抚了抚乌黑的云鬓。
“是。”
丫鬟垂头应和了,声音较于往常略有些鼻音,好似生病了一般。
但冷曼悦并不在意,继续卸下剩余的钗环。
名贵首饰就这么被七零八落丢到各处,让小桃只能弯着腰一个个去捡,而那女子却褪下外衫走到了屏风后,这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桶温度适宜的热水,供女子沐浴使用。
“水温尚可,但还缺些养肤之物。”
冷曼悦有些不满,玉手一甩,又是一件衣衫甩到了屏风上,等到衣衫褪净,她缓缓泡入水中,发出一声轻叹,“小桃,去取些花瓣和珍珠粉来,就说我要用。”
“姑娘稍后,等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去。”
“现在就去!快些!”
小桃不敢再迟疑,脚步声渐渐远去。
冷曼悦背靠于桶壁,想到曾经见过富豪府上的玉池。
那白玉无瑕,铺满整个池面,在黑夜中也能熠熠生辉光泽耀眼。
心中升起些许嫉妒,对这木桶也看着不顺眼起来。
哪怕这是她当初亲自挑选的名贵木料,还定制了特别的高度,如今也已得不到她的喜欢。
“破木头,迟早也给你换掉。”
她正抱怨着,突见屏风前女子的身影伫立,以为是小桃回来了,连声催促,“还不快把珍珠粉拿进来!慢吞吞的,学龟爬么?”
谁知一声女子轻叹,人慢慢绕到屏风内来。
那丫鬟打扮的衣衫遮不住婀娜身姿,略微拨开面容上遮掩的头发,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芙蓉面。
“曼悦,你怎变成了如今模样?”
是她……
尤婵娟。
冷曼悦轻咬红唇,掩藏在水下的手握紧了拳头。
“师傅,你怎么来了。”她面上勉力维持着镇定,拿起桶边的布巾遮住胸前春光,“你不是说永远不会再踏入明月楼了么?”
“本是不想来的。”尤婵娟仿似没见着她的小动作,娇美容颜冷漠异常,“可曼悦你却逼得我不得不来了。”
“师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女子冷笑一声,“我走前一日,你偷翻我的行李,本以为你是为了偷琴谱,现下想来,是看到了我的地契吧!”
冷曼悦愣了一瞬,讷讷道:“我只是想帮师傅整理行李而已,怎会偷东西?”
“我的计划完整,行动更是小心又小心。整个明月楼,只有你有机会知道我赎身后藏到了哪里,即便是楼主也只会以为我离开了江澄县……”尤婵娟冷漠的面容裂开一道裂痕,弥漫出无限怨毒,“我本以为是我去采买之时露出了马脚,即使有所伪装,到底还是让人盯上了,现下想来,看来是你这个好徒弟办得好事。”
“师傅,你误会了。”瞟到对方手上的簪子,冷曼悦又惊又骇,不自主的手脚发麻,她整个人缩在水中,嘴上辩解着:“我只告诉了翠灵,没想到她会说漏嘴。”
“翠灵可没有你机灵,她是个傻孩子,一心只想着练琴。”
“师傅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透露师傅的行踪。”
“你没有透露么?据我所知,你可是不断刺激翠灵,告知我不愿与她相见是怪罪于她……翠灵只想讨好我,她以为让更多人欣赏我的琴声我会更高兴,是你误导了她。”
不等冷曼悦辩解,尤婵娟又道:“曼悦,你为何会恨我到如此地步?只是因为我没有把碧天赠予你么?”
“我本以为我的敌人是那些觊觎美色的男子,我可以把信任托付给我的徒弟们,即使这段时间不能相见,我依旧选择留在江澄县,等你们攒齐银子赎身,给你们留一个家……没想到,这个决定却害了自己……”
她长叹一声,好似呦鸣。
“师傅……”冷曼悦似有动容,美目泪光闪烁,我见犹怜,却没能打动心怀恨意的女子。
尤婵娟的怨毒悲凄一齐消散,她冷下面容,“当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后悔心软收你为徒,没能再狠心一些。”她步步逼近,举起手中的簪子。
“你当初不过是看中我的姿色,这才收我为徒,想把我掌控起来,什么在江澄县等我?只不过惧怕其他地方的未知,江澄县更让你熟悉,你等的只有翠灵一人!”
那女子如鬼魅般走过来,冷曼悦手忙脚乱自浴桶爬出,却不小心摔落在地,好不狼狈。
她眼见着女子已走到眼前,只好扬头苦苦哀求,白玉般的脖颈细瘦仿佛轻易便能被折断,映衬着眉目如画的容颜,有种细柳般的柔弱感。
“师傅,你不能杀我,这几日奉公门捕快一直在监视我。对,你不能杀我,不然你便会被捉个正着……”
“是么?你以为我为何要选择你沐浴之时,只因他们这种时候为了避嫌必不会关注你。”尤婵娟不再多言,她一把按住还要挣扎的女子,毫不犹豫朝她的脖颈处扎去。
这一举却没有成功,被后方的人捏住的手腕。
回首望去,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刚才冷曼悦似乎称她为小桃。
那‘小桃’力气不小,用力控制住面前的凶犯。
还不忘扔下个披风,遮挡住地面女子裸露的肌肤,劝道:“婵娟姑娘,收手吧。”
尤婵娟一向对人声敏感,现下蓦然听这姑娘的声音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她冲门外喊。
“还不快进来。”
得了消息,身着捕快服的男子们才鱼贯而入,轻而易举把尤婵娟的簪子夺下。
冷曼悦躲在桶后,紧紧包裹着披风,直到疯狂的女人被捕快压出房间,才松了些许心弦。
站起身,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确定再无危险,便恢复了一贯的骄矜。
冷哼一声,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衫,一件件穿好。
她仿佛卸下了心头大患,悠然自得推开门,“小桃呢?怎么还未回来?”
却望到门口几个黑衣装束的捕快守在门口。
左边是曾来看过自己的清雅男子,右边则是还穿着丫鬟衣衫伪装成小桃的女捕快,身后几个人不认识,但也全部人高马大器宇轩昂的模样。
女捕快听到问话,笑意盈盈答道:“小桃为了配合办案,暂时藏在了管事那儿,过会就回来了。”
“多谢捕快大人。”冷曼悦瞬间变了脸色,收了面上的轻视,目露感激,“不知几位等在这里……可是还有事相询?”
“凶犯尤婵娟刚刚主动招供,此事非她一人所为,曼悦姑娘为她的帮凶,所以需要姑娘配合一下,随我们回奉公门调查。”女捕头掏出了一截绳子,“还望姑娘配合,姑娘身子柔弱,我等也不愿动粗。”
“帮凶?”
冷曼悦美目圆瞪,过了好一会才有了反应。
“尤婵娟她是胡说的!她想陷害我!大人,你不能凭借她的一面之词便定罪啊!”
说完清泪滑落,便伸手想向看上去能做主的伏清合求助,却被另一个捕快眼疾手快的拦住。
袁承继有些嫌弃地拨开了花魁的‘咸猪手’,眼中充满了警惕。
哪儿来的嫌犯,尽然乱扑伏捕头。
“大胆嫌犯!竟敢犯上!”
面对袁承继这样的举动,一向在男人中无往而不利的冷曼悦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淡被袁承继此举逗得差点笑出声。
不愧是你。
伏捕头的唯粉。
她勉强按下嘴角,努力做出严肃表情,拉了拉微乱的衣角,才正色道:“放心,我们会仔细调查,绝不会冤枉了谁。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不会放过么?
伏清合想到刚才言淡押送尤婵娟时,似乎在其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尤婵娟才突然‘供述’出了这冷曼悦。
他垂下眼睑,终究没有揭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