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姜九郎飘然而返。
远远地便朝徐老汉摆手:“鱼就来了,老丈准备收网吧。”
正说着,就听到河中噼啪作响,老渔夫收紧网绳,手里沉甸甸的,口中喊声号子,使力向前一拽,渔网渐渐拉出水面,只见鳞光闪闪,几条大鱼狠狠拍打着尾巴。
拖网上岸,足有十几条盈尺长的大鲢鱼,肚肥尾壮,徐老汉乐得连声夸好:“这好些鱼,能换回十几斤肉都不止了!多谢九郎!”
“九郎屡次叨扰老丈的好酒,几条鱼实在算不得什么。”
说完,姜九郎深深看了高贵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瞅着自己,心中有些不解,转而想到什么,神色一暗。
默默注视着徐老汉收拾着网里的鱼,姜九郎话就在嘴边,却踌躇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将鱼一条条穿好草绳串成一串,拾掇停当的徐老汉回过头来,“九郎,可有什么事?怎这么一副面容?”
姜九郎抬头,终于鼓起勇气,“九郎今日恐是最后一次见老丈了,这段时日承蒙厚意,临别之前有几句话想跟您坦诚。”
“实在不应欺瞒老丈,只是九郎一直不知该怎么张嘴……”姜九郎垂下头,“我实则是水……鬼,去年死在这墨水河,素来好酒,蒙您常常向河中祭酒,我无以为报,唯有暗中赶鱼回报一二。”
“怪不得老汉去年打鱼总比别家多,原来是九郎暗中相助啊。”
“区区小事,不足挂……”
话未说完,姜九郎霍然转向徐老汉,吃惊道:“您知道我是……!”
拍着他的手,老渔夫点点头,“起初,老汉也不敢相信,可时间长了,见你总是这一身衣服从也没换过,心里就有点起疑。”
“慢慢的咱俩接触越来越多,但明明喝了酒,你的手却总是那么冰……有时离得近了,还会时常闻到一阵淡淡的腥气……老头子在墨水河操持了一辈子,这河底的淤泥味道又怎么能嗅不出来。”
“您……我……”姜九郎不敢抬头,声音越来越低,“您为什么……”
“九郎可是问老汉为何不怕?”徐老汉呵呵一笑:“喝酒最能看出一个人,咱们爷俩喝了半年的酒,九郎的秉性为人,老头子心里清楚着呢,怎么会怕。心疼你都来不及……”
姜九郎只觉鼻头发酸,愈发说不出话来。
徐老汉亦不觉泛起唏嘘,递过手中的酒盅,“老汉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九郎别难过,饮过此杯,咱们日后定会相见!”
接过一饮而尽,姜九郎放下酒杯紧紧捂着脸,徐老汉安慰的拍着他的手背,转头对高贵说:“不知九郎此去,可是跟您回地府投胎轮回?”
没等高贵答话,姜九郎又是一惊,顾不得脸上的泪,懵然问道:“老丈竟然连这位是地府来的鬼差都知道?!”
“方才你赶鱼的时候,鬼差大人跟老汉交了底的。”
“你们……”
无语的看看徐老汉,再看看高贵,姜九郎深深的涌起一股“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无奈。
想到刚刚自己的一番内心挣扎都被人看破在眼里,真是恨不得一头跳回河里。
“鬼差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徐老汉记挂着姜九郎的去处,有些担心的看着高贵。
“不瞒老丈,姜九郎恐怕还一时无法投胎。”
有些抱歉的看过去,本以为姜九郎会失望,却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倒是徐老汉闻言,一脸的愁容。
“姜九郎并不是普通水鬼,他是中毒而死的水莽鬼,得等到替代者才能投胎。”高贵解释道。
“替代者……?”徐老汉闻所未闻。
“就如您所说,姜九郎是个善心的人,他不仅不忍有人中毒,更紧守着墨水河的水莽草,生怕有人误食。我说的可对?”
“我也是见到拘魂的鬼差后,才知道自己是水莽鬼……”姜九郎抿了抿唇,“他说他带不走我,得找地府里的大人物……”
看了一眼高贵的黑袍,初见时,他以为这位黑衣鬼差是要带自己离开,所以才急着与徐老汉告别。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姜九郎眼睛一亮,“你既知道我的情形,又清楚水莽草的特性,此来,你是为了调查它?”
“没错,我是地府察查司判官,高贵。不仅为了调查水莽草,还有这背后……”
这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此刻无从判断,高贵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帮你!”姜九郎神情透着急切,却很坚定。
“好。来此墨水河,高贵确实是为了找你。”
根据野鸭提供的信息找过来,高贵一眼就认出了他。
与幽魂最大的区别,除了无法进入轮回,真正的水莽鬼和有修为的高阶鬼差一样,可以显露魂体。
作为水莽草的受害者,姜九郎是这桩案子的重要一环,比起尸变的女尸,和河中的某些“水鬼”,意义大不相同。
高贵当然要留他在身边。
“我本就不想投胎。”姜九郎望着暗夜中的某处,咬紧后槽牙,“除非让我抓到害我之人!”
“害你之人?你知道是谁害得你?”
高贵顿时有种扯住一条根,带起数根藤的感觉。
“吕三娘,吕荣儿。忘了谁我也不可能忘了她!”
“自打青衣鬼差告知我真相,我就日日在想。”姜九郎恨声道:“当年她在别业养病,我偷跑去瞧她,可她却哄我喝下一碗茶……”
“等我再睁开眼,已是在这墨水河的河底!”
徐老汉一声长叹,高贵却觉出不对,“她养病?莫不是当时已经是水莽鬼了?”
“不,她活着!我清楚记得,她的脚下有影子。”
不管如何显露魂体,幽魂鬼物都不会像活人那般留下阴影。
“这女子着实阴毒!”徐老汉出声骂道:“用这毒草害人,不是让人接着下毒,就是阻人投胎轮回,就不怕伤损阴德么!”
电光火石间,高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到她!”姜九郎紧紧攥住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