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兕、麋鹿、野猪这些大个头的,顿时躁动起来,拍掌跺蹄,地面都轰轰发颤。
排在后头的一众苍狼、狐狸、锦鸡、野鸭、野兔也是聒噪一片,其余的松鼠、田鼠这些平时最闹腾的小个头,知道打猎的都看不上自个儿,此时反倒最安静。
豹尾听着它们的苦苦哀求,重重叹了口气:“本帅也不想如此,只是我们鸟兽天命如此,不得不顺应天时。”
高贵自然听不懂兽语,但他有苍这个大妖做翻译,听到动物们的祈求,心里也不是滋味。
在他的前世,不光人口锐减,动植物也在大量灭绝,为了存续物种,人类对于自然的重视与保护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对物种抱有平等的尊重,早就潜移默化的刻入了高贵的认知。
此时听了豹尾的话,他想都没想就站了出来。
在这世间,有些大鬼是可以显露魂体的,除了没有影子,他们可以像人类一样行动,只是维持的时间各有不同。
四大判官、黑白无常与几位阴帅行走人间,常会以此现身。
高贵突破鬼将后,也能以魂体示人,只是一来无甚必要,二来坚持的时间还太短。
忽然看到豹尾大人身边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骚动的动物们立时安静下来。
“豹大哥,所谓顺天时,不过是找个打猎游乐的由头罢了,如此就平白让鸟兽们遭受杀戮,实在不甚合理。”
“高兄弟,老豹我也是有苦难言啊。”豹尾口气一沉,“六道之中,畜生道为恶道。鸟兽命贱,世间皆以此为念,奈何奈何啊!”
“鸟兽之中或有恶有善,有善当赏,有恶当诛,自是应该。可不分善恶,一概推他们去送死,总是说不过去。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躲过一劫?”
动物们听不懂人语,却能感受到黑衣男子与豹尾大人之间的情绪变化,它们不敢作声,重新匍匐在地上,无数双眼睛望向他俩。
“办法?”豹尾再叹一口气,“办法自然有,而且很简单。”
高贵和动物们都齐刷刷的转头看过来,“如果暴雪狂风,畋猎自然废止。”
豹尾环视四周,看着“小畜生”们殷殷期盼的眼神,朝天上指了指,“可这上面早有默契,如何可能!”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腊日行猎,早成了约定俗成的讲究,行云布雨的诸神也是如此认为,没看那么小的雪都已经停了么,不就是怕雪厚阻路。
能听懂豹尾说话的动物们马上哀嚎一片,最后的希冀说破灭就破灭了。
“豹大哥,可知明天领头畋猎之人是谁?”
“好像是当地一个姓萧的太守。”
“是不是只要让他明天出不了门就行?”
“话是如此,高兄弟可是有什么办法?”
“不知托梦可不可行?”
豹尾眼前一亮,大手狠狠拍在高贵的肩头,“高兄弟高啊!”
“老豹一介妖冥使,管不到人,更不会托梦,从来都没想过还能有这种办法!”
他的心情有些异样,“畜生”们被猎被杀,被吃肉,被剥皮,人人都以为天经地义,甚至就连豹尾自己也觉得命道本就如此。从未有人像高贵这样,会为了救一帮“畜生”而花心思。
“高兄弟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豹啊!”豹尾莫名激动,又一掌拍下。
高贵眼疾手快倾身上前,大手从他肩后划过,闪得豹尾猛一个趔趄。
顺势架住他腋下,高贵浑若无意的一笑:“我也是刚好想到,若是豹大哥觉得可行,我今晚尽力一试。”
“行!太可行了!”豹尾哈哈大笑,转头向所有动物们说了这个消息,惹得好一阵虎啸狼嚎,鹿鸣鸡啼。
“高兄弟不必有负担,就算不行,这些畜生也不会怨你,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如此过活的。”
点点头,高贵收了魂体现形,告别豹尾,下山进城。
太守府,坐落在晋州城中轴线上,坐北朝南,背山临河。
因着明日行猎,萧太守沐浴后早早上了床榻,把头倚在美妾柔软的胸脯上,却只为养精蓄锐。
不知是否想到畋猎太过兴奋,他翻来覆去,脑海里各种纷繁的片段闪现,一时难以成眠。
小妾娇嫩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好不容易挨到子时,三更响过,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梦中,他骑着枣红的飞霞骠,意气风发,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那只个头最大的八叉麋鹿,引得众人连声道贺。
自己大展神威,不管是豺狼狐狸,还是野鸡野兔,全都箭箭命中,小厮们根本来不及去拾取猎物。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满口恭维赞美,直说想不到萧大人不光文政俱佳,弓马骑射竟也这般了得,实乃国朝文武全才……
萧太守在梦里呵呵发笑,只觉得畅快非常,胸中的那些积年郁气一消而散。
正笑得痛快,忽然有人啪啪打脸,他受痛,大声喝骂道:“什么人如此放肆,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本官可是堂堂晋州太守!来人啊……”
随着一声喊,一位黑衣黑冠的年轻后生须臾出现在眼前,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是何人!见到本官居然不跪!”
“萧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呀!”黑衣后生轻哂,“竟然敢叫地府鬼差下跪?”
“鬼……鬼差……”
后生手中凭空多出一支莹白玉杆的毛笔,点着他的额头叹了口气:“萧大人不知自己已大祸临头了么?”
看着面前英俊后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萧太守不觉慌乱起来,“你莫要胡说……本官有何祸事……”
“萧大人刚刚打猎,这就忘了么?”
一本簿子又霍然从后生手中飞出,在虚空中“哗啦哗啦”自行翻着页,他擎着笔,啧啧有声:“瞧瞧,这一笔笔,可都是死在大人手里的鸟兽们的诉状……”
“诉状……?谁敢状告本官……”萧太守口里发干。
“地府,向来遵《阴律》断案,管你是官是民,是人是兽!”黑衣男子脸色骤冷,寒声大喝。
“地府……阴律……真的……是……鬼差……”被气势所震,萧太守顿时感觉两腿发软。
“你一日射杀的鸟兽便有143只,按《阴律》当落入刀山地狱,日受腰斩之刑三千六百次!”
黑衣人手里的簿子和笔瞬间变成一柄宽刃的长刀,足有一人高,可他挥舞起来却如同转笔般轻松。
话音落下,黑衣后生已经举着刀迫在眼前,那比手掌还要阔的刀背镜子一般映出自己的脸。
不待张嘴,长刀已一刀斩下,萧太守惊觉后腰一紧,随即彻骨的剧痛袭来,他向后扭头,只见两条腿被那后生倒提在手里,哗哗淌血。
血溅在他脸上,后生却伸出舌头肆意舔着,两只眼直直盯着自己,宛如恶鬼,随后阴笑着把两条腿硬接回到自己的腰上……
下一秒……
又是一刀砍下,撕心裂肺的痛苦再度汹涌而来,萧太守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
可那后生不管不顾,只一刀一刀砍下来,仿佛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