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高贵的最后记忆里,都是关于这座“仙谷”。
传闻始自十几年前,最初是误入此地的山民,经过谷底时,忽遇一阵仙风吹来,人便离地而起,越升越高,飞上山顶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曾有亲眼所见之人形容,飞升之时衣袂飘飞宛如仙子凌云,于是传来传去慢慢传出了“仙谷”的美名。
自小尚道的少年高贵,四处寻访“仙迹”,渴望拜得名师,一朝羽化成仙,自然不会放过“平地飞升”的大好机会。
“若真是这么神,为什么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里呢?”一位青袍儒生问出心中的疑惑。
“飞升成仙这么好的事,但凡听说过的人当然早来了。只是飞升后仙人们遨游仙境远离尘世,再之后知道的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自诩了解内情的那位儒生撇了撇嘴,“要是什么人都知道,什么人都能轻易找来,那还是仙谷么?”
众人齐齐点头,领头的书生一指小厮,“若不是贵哥儿来这么一遭,咱们几个也没机会知道!赶紧的吧,别误了时辰!”
五人似乎在赶时间,高贵缀在他们身后,向着山谷深处飘去。
越往里走,高贵越是奇怪。成为幽魂后他已无法感知灵气,可接收到的阴气却是愈加浓重了。
这“仙谷”实在是鬼修的理想场所呢!
慢慢接近谷底,一行人突然停了下来。
“我,我还是不往前去了……”人群中最瘦的那位儒生,临阵打起了退堂鼓。
“咱们不都说好了么!科考艰难,出头无望,不如抓住机会享受神仙逍遥!都走到这了,你难道还想着返回去受罪?!”
带头之人恨铁不成钢,瘦高挑嗫喏道:“我,我想再试一场……况且,听说家里在为我相看娘子了……”
“你!你!”领头的“你”了好一阵,一时气结。
然而有了第一个张嘴的,那些原本半是羡慕半是好奇跟风而来的也不免动摇起来。
“几位公子,其实这也算到地方了。当初我家少爷就是摔在这里,若不是飞到半途被树杈子打下来,他一早就飞升了。小的估摸着成仙也是要看机缘的……”
听了小厮的话,几人顿时安静下来。
高贵正抬头四处探望,心中却蓦然一紧,感知到了不可名状的危险正在靠近。
召唤出幽冥棒,幻化为墨色长鞭攥在掌心,眼皮抽跳。
一股疾风凭空骤起,倏而如龙吸水,自上而下兜头向谷底的五人裹卷而至。
五条人影在风中打着转,轻飘的如同五根茅草,随风而起,扶摇直上。袍袖狂飞乱舞,远远的乍一眼望去还真有些仙姿缥缈的意思。
只可惜高贵看的清楚,本想着离开的瘦高挑正在半空中乱翻着筋斗,蹦着跳着,哀嚎着,然而任他怎样拼命挣扎,仍旧越飞越高,直到没入山巅云雾之中。
风起风停不过顷刻之间,五人早没了影踪,山谷中只余下重重的腥臭之气。
高贵冷哼一声。
修仙,修仙,修的是机缘,修的是褪去尘世浊垢。
眼前的“平地飞升”,机缘看似是到了,可臭到令鬼都想呕的地步,鬼都知道其中必有猫腻。
“居然以‘修仙’之名行诡诈之术,可恶!可恨!”
若是别的,高贵或许不会掺和,但是竟敢玷污自己最为珍视的,他无法坐视不理。
清晨时分,天光微亮,从谷底向上望去,山巅云雾缭绕。
嗅着残留的腥气,高贵踏入虚空,攀缘而上,越往上臭气越重。
距离山顶还有些十几丈远时,他悄悄停下,潜伏入山石间。
尽管是鬼,但人生经验告诉他,你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危险会离你有多近。
愈来愈臭了,是一种排泄物的骚臭混合着腐烂尸臭的不可描述的臭味,高贵强忍着关闭五感的念头继续上山。
山顶已然在望,有哭泣、哀求之声渐渐传来,他循着声音摸了上去。
一块巨大的岩石耸立在山崖之上,半缘探出了山巅,给人摇摇欲坠之感,仿佛一推就会滚落云海。
哭声就从岩石后传出,高贵绕过去,背依巨石竟然是一排巨木搭起的樊笼,除了儒生五人外,还有数人关在里面,衣衫褴褛,面容枯瘦,想来在此已有些时日。
儒生们哭得撕心裂肺,却无一人安慰,每人都是一副生念俱断的模样。
忽然,好像感受了某种召唤,高贵转身向着阴气最重之地踱去。
巨石之外,山顶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当中裸露出一片空地。
“这是……法阵!”
近乎墨色的粗大线条构成繁复的纹样,将整块空地画的满满当当,若不从上空俯瞰,很难窥得全貌。
高贵没有急在一时,他探出一只脚轻轻伸进法阵之内。
刹那间,数不清的幽魂出现在眼前,却是个个七窍流血,狰狞到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们纷纷向高贵飞来,但被一根根粗壮的链条捆缚住,扯得难以寸进,更无法挣脱。
所有幽魂都大张着嘴,在向他喊着什么,然而高贵一句都听不到,就好似是在看一部旧时的群像默片,只能看到无数空洞的眼窝中流出行行血泪。
第一次真实目睹如此场景,胸口好似被塞进无数块尖利的巨石,沉重到再轻微的一个动作都撕心裂肺般痛楚。
脚下一个踉跄,高贵退出法阵,幽魂们立刻消失不见了。
“缚魂的法阵……原来附近的幽魂都被困在这里……”
邪修!
想到这里,高贵回头看向那块巨大的岩石,儒生们的哭声断断续续。
“不止是束缚幽魂,这邪修竟然抓活人献祭,再将生魂缚于法阵之中……”
好一个“仙谷”,实则是个魔窟!
“不!不会这么简单!”高贵心底一沉,“缚魂不是最终目的……邪修究竟要做什么?!”
正在思索着,一阵窸窣之声自远及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刺耳。
急甩长鞭,魂体如烟尘残影般飞速后撤,高贵第一时间锚定声音的主人。
山巅巨石的顶端,刚刚还笼在一片浓雾中,此刻渐渐浮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
突然,一对金色的“灯笼”蒙蒙亮起,在雾中有节奏的摇晃。
又是一阵尖刺的刮擦声,就像粗砂纸狠狠在玻璃上擦过!
巨物终于从雾中露出真身,赫然是一条巨蟒,盘踞在山岩之上,周身鳞甲斑斓,微弱光线的折射下发出幽深的七彩颜色。
“黑老大,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有些躁动不安?”
一道极为喑哑的嗓音猛然在半空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