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喘不上气来，像被拍上岸濒死的鱼。
他不停眨巴着眼睛，眼前越来越模糊，连对面轮廓也看不见。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低着头。
周念也安静低下了头。
空气中漂浮着沉默、决绝与无法挽回。
过了一会，何慕在桌下用手抹眼，找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还扯了几根头发覆在额前。
他努力练习微笑，转移注意力，屏蔽痛苦，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真是熟练到自然，现在已经可以很快镇定。
追周念，真是受打击成习惯。
周念真的不好追。
何慕深呼吸抬头，面部表情已经恢复七八成，微带笑意：“虽然西餐大部分都是冷的，还是尽快吃，口感才好。”
他轻拿起勺子，第一次差点没拿稳：“这道白松露烩饭，里面有芝士还有葡萄，味道浓郁不腻，还带点清新，你快尝尝。” 又自己捏紧勺子先挖一勺，然后笑着看周念。
周念勾起唇角微笑，梨涡转瞬即逝。
两人沉默着吃饭，周念又看了何慕几眼，何慕每次都能察觉到，回以微笑。
虽然只勾起唇角，但已是最大程度，虽然苦涩，但已尽最大努力。
服务员想将甜点摆到周念面前。
周念安静地说：“放到对面吧，对面那位先生现在心里还发苦，需要一点甜。”
何慕原本低着头，突然笑出声，还露齿，这笑意一直延续到他看向周念。
周念微笑以对。
何慕笑着示意服务生，将面前餐盘挪走，腾出空位，服务员将甜点放到他面前。
甜点是黑松露棉花糖，只有两颗。
何慕用手拿着一颗，然后端起餐盘示意周念拿一颗，周念看着他一直未变的笑容，角度、弧度没有一丝变化，像焊上面具，周念面无表情用叉子叉着棉花糖塞进嘴里，缓慢咀嚼，又软又甜，还有一股蘑菇味。
何慕直接入口，想起幼时家中厨师当自己面做棉花糖用的糖量，当时的棉花糖好甜。
只在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只在小时候见过的纪意。
这家不会再来，棉花糖造假，一点都不甜。
何慕仔细将盘子里残余的黑松露棉花糖碎渣清理干净。
结束后，他保持着绅士得体的笑容说：“我送你回学校。”
周念摇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打车。”
两人一同乘坐电梯下去，何慕站在电梯门口，周念没有站在电梯角落，缩在电梯按键前面，是离他不那么刻意的最远位置。
何慕语气轻松，看向前方：“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们的事情。”
周念低头，声音安静：“.....我也不会说。”
何慕忍了忍又问：“.....那还能.....见面吗？”泄露出一丝胆怯和哀求，但他无能为力。
周念没有说话。
何慕看向她：“能.....对吗？毕竟你是何笛最好的朋友，我是何笛的哥哥。”越到最后，语速越快。
周念没有看他，盯着楼层一脸沉静，看到1楼按钮闪烁，她丢了一句：“或许。”然后缩着从何慕和还没有完全打开的电梯门中钻出去。
两人没有丝毫接触，甚至头发丝都没有，周念头也不回，甚至健步如飞。
真的.....或许.....能见到吗？
出了商场大门，周念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向往简单自在的生活，怎么又遇到了复杂苦恼的状况，上次是自己自找的，这次自己已经非常谨慎避嫌，怎么还是.....
她无语望着海城十月初的天空，湛蓝，云朵像棉花糖点缀其间，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她向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心里烦的时候，她喜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在地上跑的，时间长，距离远，呆在座位上，睡觉、发呆或者看着窗外，都是舒缓心情的良药。
这次她知道自己做得对，依然心烦，因为他是何笛的哥哥，也因为他是照进自己苦闷小时候的一缕阳光，自己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还经常想起他。
什么时候不再想了呢？周念边走边回忆。
哥哥周立出现后，代替他成为更大更闪耀的太阳。
周念微笑，这次回家就要见到哥哥啦，不由得笑起来，梨涡浅浅，又突然消失。
国庆旅游高峰期，这里又是海城知名景点，公交候车亭人很多，周念靠在广告牌旁边，听着旁边几个小姑娘兴冲冲地计划去下一个地点，两个大妈在讨论聚餐，人间烟火气，她心情不由自主跟着轻松愉悦起来。
然后，像有所感应一般，周念转头，笑意凝固在脸上。
何慕站在广告牌另一侧看着她，隔着两幅巨大的广告，隔着人群，隔着喧嚣。
她姿态放松斜倚着，心情愉悦，笑容满面。
他身姿挺拔倔强着，内心苦闷，神色平静。
两人对看着，何慕目不转睛，周念眨眼几次。
几秒后，周念笑容消失，面色恬静着转身向外走，招手打车，上车关门，车里驶过何慕前方
。
周念从头到尾从未看过他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在她心上，他从未存在。
明明才几百米，何慕走到公寓卧室已经筋疲力尽。
平常他会去书房先欣赏摩挲一些东西，或者将它们拿到卧室陪伴自己入睡。
但今天他真的心力交瘁，失魂丧魄，像打了一场硬仗，还输了。
可不是吗？不仅输得彻底，连两军对垒的机会都没了。
上次没说再见是因为他生气，这次没说再见因为对方不说。
连再见都不说，是因为真的不想再见了吧。
他信周念说的或许，她不打算将自己追求她的事情说出去，也会跟何笛一块玩，但不会再参加集体活动。
除非极必要，不然她不会见他，更不会单独见他。
那就先在梦里见她吧。
他真的好累。
周念第二天中午才到洛城站。
在旅途中，周念回忆着自己第一次坐这列车的过去。时不时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指指点点，让妈妈一起来看。时不时扭动身体，因为座位太硬，空间狭小，车厢味道也不好闻，还因为要见到爸爸，自己一家要团聚啦，兴奋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