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淡淡道:“赖医令在旁边看着我施针都没学会,你让你家主子少费心思了。”
血液直冲脑袋,那高个汉子的脸更红了,脑子发晕,他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
居然赖医令都没学会,那是怎样一种针法啊?
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温然,浑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这些人的眼神从轻蔑到重视,再到崇敬,炽热的眼神让云霜翠屏都有些紧张。
“还有问题吗?没有就到此为止了。”温然轻声问道。
“有!”
“有有有!”
讨教变成请教,往往只需要这样一点小插曲。
来的医师大多不是名师,有的连深奥医书都读不明白。
起初是来看笑话,结果现在成了好学生。
“宜桂枝二麻黄一汤和宜桂枝二越婢一汤什么区别啊?”
“少阴病和太阳病到底什么区别啊?”
“我有位患者伤风久不治愈,我用了金毛七一钱、驴蹄草三钱、牡蒿根七钱、阴地蕨五钱,哪里有问题?”
……
温然有问必答,不管难易程度,总会给出答案。
瘦脸麻子已经看呆了,香还没烧完他也拨开人群走了。
香鼎里只剩下一支短短的竹签。
“今日到此为止吧。”温然说道。
“温姑娘,明日还继续吗?”
之前是接受挑战,现在是乐于助人,还是不一样的。
“继续。还是这个时辰。”
众人露出笑来,那就好那就好啊。
严师出高徒不假,但名师出高徒才更容易。
虽然没拜师,但相当于恩师不是,能学有所成,他们才不管怎么学来的呢。
天黑,温宅大门上点亮了两盏灯笼。
明德坊这一片,到晚上就格外宁静,大多数人家的院子里都亮堂堂的。
除了温宅。
昏灯黑火的,里面什么样子也难以琢磨。
中年男人左右张望后,轻轻地扣响门环。
叩叩叩——
很快,门开了,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小厮。
“你是谁?”
男人愣住,一般不都是问来找谁呢,怎么这小厮问是谁。
他拱手笑道:“我是杏林堂的主要医师,特来请教几个问题。”
下午发生的事情,医馆学徒一回来就说了,他今儿恰好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医馆的医师都商量不出一个药方来,他就只好来这儿了。
“我家姑娘说了,每日申时至酉时才回答医术方面的问题,其他概不回答。”
“诶,小……小兄弟别那么死板,你进去问问。”
说完就掏出一锭银子。
还没等送到小厮手里,砰地一声门就关上了。
吓得男人手里的银子都掉了。
还好没夹到鼻子。
男人惊魂未定地后退了两步。
这还是神医呢,神医就是这样看轻病患的?
同行友好交流交流,怎么了?怎么了!
男人狠狠地踢了两脚墙根才走。
“诶,段医师,你怎么在这里?这离医馆离你家好像还挺远的啊。”那人一身酒气,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巷子后面。
男人支支吾吾道:“用了饭消消食。回见。”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段医师加快了步伐。
他再也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秦氏就来了,身后只带了一个妈妈和大丫鬟。
夫君说,这丫头吃软不吃硬,不能强来。
她也松了一口气,要真是绑回家,路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温然这两天露面讲医,好些人都认出她了。
一想到这里,皱起了眉。
他们温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好歹也是书香世家。
女子抛头露面作甚,以后柔姐儿和锦姐儿也不好说亲,她们铁定是要加入勋贵人家的。
还是要让她以后少在大街上露面。
看到院里云霜,她骤然笑起来,眼神也柔了三分。
“然姐儿,母亲来了!”她高喊一声,直直地入了院。
温然还在用早膳,一碗细面,上面铺了卤好的猪肉和煎得焦香的鸡蛋,汤汁色泽浓郁,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秦氏才不管这些,她惊道:“哎哟,怎么这个时辰才用早膳,这两个丫鬟怎么这么不上心!”
“大惊小怪的,生怕别人家听不见吗?”温然放下碗筷。
秦氏僵住,这是三进院子,三进!
别人家如何能听见,又不顺风耳!
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她强笑放低了声音,“母亲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看你这么晚用早膳,我心疼!”
她叹了好大一声气,“然姐儿,我看到你瘦成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儿啊。这样吧,我的大丫鬟就留在这里好好伺候你,定将你的身子养好。”
“雀儿,一定要尽心伺候,听见了吗?”
蓝裙丫鬟福身道:“是,大娘子。见过大姑娘。”
在京都,家里是不用青州排名的。
云霜和翠屏带着警惕看了一眼,那大丫鬟不惧地看回去。
温然视而不见,问道:“带银子了吗?”
秦氏有些不悦。
她的母亲!
早上没问好,还说自己大惊小怪便罢了,张口闭口就是银子,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只知道找自己要钱,还不如不生!
额上的青筋鼓了出来,她忍了又忍,放缓声音道:“然姐儿,昨日我同你父亲商量了,家里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父亲半夜出门找同僚借了些,凑够了这一千六百两银子。”
后面的妈妈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张银票。
温然看了一眼,点点头,“好。你走吧。”
从进门到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银子到手就翻脸不认人了?
秦氏太阳穴突突直跳,爆怒道:“我是你娘!你什么语气跟我说话?”
温然停下手里动作想了想,“我什么语气?”
她嗓音一向温柔,说话从不厉声急色。
秦氏胸中尽是火气,“你根本就不把我放眼里!我是你娘,是你长辈,你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啊?如此没家教!”
呵。
温然发出一声轻笑。
温然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那双水润的桃花眼,透着寒冰似的利剑,她心里蓦地一紧。
“我是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当然没家教。”
秦氏睁圆了眼,她怎么会有这样粗野俗鄙的女儿?
胸中之气直冲脑门,秦氏觉得头晕。
旋即她又有些愧疚。
她生了温然,一岁就扔开了,确实是没教养过她。
可,她当时受过的委屈,谁能知道,谁能体会!
后面妈妈拉了拉她袖子,压下那股火气,颤声问道:“你,你这是怪我?”